被迷恋的平凡社畜(快穿)(122)
陆响个头高大,因为醉得过分,走不稳路,江让便只好将他半揽在怀中,只是两人还没走几步,男人便得寸进尺地将毛茸茸的头颅低垂着塞进青年的颈窝。
他依赖的姿态太过自然寻常了。
仿佛在模糊、朦胧的世界中,他便是永恒生长在爱人身上的藤蔓。
宴会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没有人敢来闹陆家现任掌权人的婚房,江让倒也还算轻松地将男人架起来往两人的卧室里送。
卧室在新房的三楼,在二楼楼梯口拐弯的一瞬间,面色酡红的青年隐隐约约朝楼下一瞥,只这一眼,他便看见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那是一道极瘦的、甚至称得上形销骨立的身影。
对方带着一顶圆顶的白色帽子,帽檐边压得很低,耳畔边显露出杂草般的短发。
江让看不清男人完整脸,却注意到对方因消瘦而凸显的颧骨边缘横跨的一道白色医用纱布。
青年心中一动,几乎立刻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事实也不出他所料,男人似乎也知道他正在看他,于是他慢慢抬起那张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露出了一边被白纱布包裹的残缺的眼,和一边美丽的、裹着汁水般的黑玻璃珠似的眼睛。
周宜春没有表情,又或许他的表情太过惨淡,他整个人都是白的,死寂的白、苍灰的白,就好像今天他并不是来参加婚礼的,而是来参加葬礼的。
他看着江让的模样,像是潮湿雨夜中被撕扯的四分五裂的白纸。
明明没有雨水淋在他的身上,可男人却像是整个人都被淋透了。
周宜春只是仰着头看着江让顿住的身影,他苍白的嘴唇微微蠕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又胆怯地忍耐住。
只有那只黑色的眼睛,落下了雾气般的水液。
长久住在精神病院的男人是一年前被放出来的,如今的他像是彻底被人为教化的兽类,胆怯、懦弱、瑟缩。
哪怕深爱的青年成为了别人的丈夫、妻子,他也只是看着,连靠近都不敢。
周宜春始终记得江让曾经惧怕他的模样。
在无数次与病魔抗争、服用精神药物的时候,他都靠着思念青年撑了过来。
周宜春不停地告诉自己,他不想让江让惧怕他,他想重新以一个正常人的面貌去见他。
带着这样卑微的念想,他撑过一年又一年。
他知道江让其实来看过他,或许是父母的请求、又或许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情谊到底不同。
毕竟他们拥有彼此所有的第一次。
可每一次青年的会面申请,周宜春都拒绝了。
他不是不想见,他是发了疯似的想见。
可他不敢。
周宜春不想让自己这副疯癫十足、甚至自言自语的模样被江让看到。
他从前便自卑,如今更是自卑得就差将自己埋进坟墓里了。
所以,在察觉到江让的视线时,男人局促紧张的就差将自己憋到窒息了。
他知道江让不喜欢自己那只曾经瞎掉的灰色眼睛,所以,即便他如今已经治愈了,却依旧不敢在青年面前露出来。
因为即便视力恢复了,眼球的颜色却不可逆。
他不想让江让讨厌自己。
对了,今天是江让的婚礼,他本身就不该来的……
周宜春勉强笑笑,只是脸上的水液却无法控制的越来越多。
他像是被倾盆的大雨淋湿的稻草人一般,连颤颤巍巍捂脸痛哭的能力都没有。
周宜春从头到尾都只在安静的哭着,他哭着看青年望向自己的眼,哭着看青年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
人群聚了又散,而他始终一个人,如同鬼魂般飘摇地游荡着。
男人看着天上的月亮与陆宅中波光粼粼的湖水,有一瞬间,他竟生出一种妄想的幻境来。
周宜春不受控制地弓下腰来,他贴的水面很近、很近,近到他以为自己其实就生活在水中。
湖面上的自己在朝着自己微笑,像是温柔的引诱。
他说:你怎么还不下来啊,下来吧,下来了就不会再心痛啦。你只要成为水里的鱼,七秒钟就能够忘记所有的事情了,江江已经不是当初的宝宝啦,他有自己的生活了,他不需要你再守在身边了……
所以啊,下来吧,留在江江的新房里,就当做你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月光如银色的绸布一般挥洒在湖面,安静的水面与不远处嘈杂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慢慢的,有涟漪一阵阵地散开。
跪在湖边、面目惨白的男人慢慢闭上眼睛,整个人像是即将要消散在那月光下。
就在他即将彻底回归湖水的时候,一只颤抖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都扯了回来。
压抑的、夹着暴怒的声音响彻耳畔:“周宜春,你疯了吗?”
周宜春有些迷茫地抬眸看过去,他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在青年猩红训斥的目光中,不知所措地垂下头。
他不停地绞着细长的手指,小声的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江江。”
江让掐住他的脸,强迫性地将男人的头颅抬了起来。
青年厉声道:“为什么道歉?你今天是来找我茬的是吗?故意来这边寻死?”
周宜春颤抖着嘴唇,好半晌张张合合,在江让愈发森冷的目光中,他终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不是的,江江生气了,我就该道歉的。”
“我不是来找江江茬的,也不是寻死,只是觉得水里会很舒服,有人在叫我,他说进去了,这里就不会疼了……”
男人说着,迷茫地捂住自己的心口。
他小声垂眼道:“江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有点疼,很快就会好的,江江不用管我。”
江让一瞬间心口竟生出几分难得的无力与悔意。
他固然是个不择手段、专注自我的人,但他也没有坏到要去欺负一个刚出院、毫无攻击性的可怜的精神病人。
说到底,周宜春如今的模样确实太过可怜,他甚至不像是个发育完全、拥有自我意识的成年人。
时间无疑是最好的良药,纵然江让曾经对男人多么厌烦讨厌,几年后的今天,他见对方如此情态,有的也只是怜悯,以及丝丝缕缕在记忆中被美化的片段。
江让低叹一声,指尖轻颤,到底还是慢慢将对方扶了起来。
青年忍不住低声问道:“今天怎么过来了?之前不是不愿意见我么?叔叔阿姨肯让你自己一个人出门了?”
周宜春很小声的张唇,他甚至显得乖巧听话,江让问一句,他就回一句。
“想、想看江江一眼。”男人笨拙的笑了一下,随后又谨慎地收敛了笑意,轻声道:“江江今天结婚,一定很漂亮。”
他红着眼道:“之前我的样子……很难看,不想被江江看到。”
“爸妈早就同意我出门了,我现在其实自己一个人住的,一切都很好。”
周宜春说着说着就停住了,他应该想说什么诸如祝福的词汇,可他抖着唇,如何都说不出口。
江让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青年抿唇,低声道:“没事,你不想说祝福就不说。以前……我年轻不懂事,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周宜春,以后我们就都好好的吧。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发消息打电话都行,我号码没变。”
周宜春轻轻嗯了一声,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月光静静,江让慢慢松开了手,他刚要起身,男人便局促地笑了一下,小声问道:“你要走了吗?也是,新婚夜,你应该去陪他的。”
江让没说话,他像是第一次发现什么一般地盯着周宜春那张苍白却俊秀的脸。
青年忍不住地想,原来自己一直这么讨厌的人,其实生得这样好看。
连生着病,都是一副病弱美人的模样,令人难以挪开视线。
于是,在恍然的月色中,青年心口微晃,竟不自觉地吐出一句算不上暧昧、却隐晦出格的话。
“周宜春,”他说:“以后有空,我也会来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