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99)
他分外高明地没有再做多余的举动,只是沉声说:“我送你吧,太冷了。”
夏理不作答,望着徐知竞朝一辆欧陆跑去。
他在对方的视野被彻底遮挡的某个瞬间退出一步,听着沉重的心跳转身,匆匆走向了来时的街道。
夏理回到大楼,不知所措地躲进盥洗室的隔间。
昨夜的预感忽而应验,难以平息的郁然随着徐知竞的出现再度挤占心室。
所有的苦涩、悸动、心痛、慌乱接踵而至,害得夏理无从招架。
他在扣上门锁的同一秒倏地脱力,疲惫地跌坐到地上,捂着沉闷的胸口,像是将要窒息一般,重新记起了曾经的无望。
——
雪花淋湿车窗,被雨刮器扫落,旋即又不依不饶地映出新的纹路。
徐知竞回到先前的路灯下,夏理已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两行消失在步道上的脚印。
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大雪一时积不起来,汇成污泥,将灰败的街道沾湿。
徐知竞从下城找到中城,黑色的欧陆在曼哈顿的雪夜渐渐披上纯白。
夏理没有回酒店,孟晋予在waterline的住宅也不见有人来。
今夜的一切仿佛幻觉,唯有脸颊的刺痛不断印证着徐知竞与夏理并不美好的重逢。
第77章
夏理就近找了家酒店住下,简单洗漱过后便躲进了被窝。
他在这数年间渐渐停了药,今夜却再一次失眠,久违地重温属于夜晚的煎熬。
将近四点,夏理终于被倦意席卷。
不长的梦境变成一部老旧电影,一帧帧跳动着放映有关夏理的童年与少年。
夏理出生在世纪初的夏天,一个浓绿树荫裹着湖区淅淅沥沥雨水的夏至日。
他在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徐知竞。
紫藤花架婆娑轻摇,‘沙沙’为他们的初遇献上配乐。
梦中的时间奔腾流逝,过了某个节点便不做停留地去往十五岁的初夏。
影片像是卡带,从这时开始间断着跳出空白。
画面中的少年们一瞬长大,经过一段漫长的抽帧,忽地在放映机不止的噪声中分别。
最让夏理讨厌的徐知竞消失又出现,带回所有沉痛与喜悦。
夏理不想看也不想听,捂着耳朵躲回暗处。
徐知竞就像小时候一样委屈巴巴要掉眼泪,要控诉夏理对他人的偏心。
可是明明最难受的是夏理,最该哭的也一样是夏理。
徐知竞不过丢了一件旧玩具,多得是人谄媚逢迎。
‘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夏理倏地惊醒,耳畔甚至还回荡着徐知竞的余音。
时间就快到黎明。气象预报的晴天并没有来,依旧是彻夜积深的大雪。
夏理盯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在沉默过后轻叹了一声。
他发了条消息给孟晋予,打算下场会议结束就提前回普罗维登斯。
夏理不喜欢纽约。
关于这座城市的印象几乎全部都与阴沉或冷郁挂钩。
他希望尽快离开这里。
莫名预感,或许再多停留一秒,就会有新的痛苦滋生。
——
夏理在房间待过几个小时,天亮不久便打车去往先前的酒店。
电梯直通套房玄关,需要门禁才能抵达楼层。
夏理脱了大衣,摘掉围巾放在柜子上。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转过门廊就看见了客厅里徐知竞的身影。
桌上多了束包装典雅的洋牡丹。
对方换过衣服,棕褐色的猎装外套搭在靠垫旁,剩下件半高领毛衣。
见夏理回来,徐知竞从沙发上起身,自然地对夏理笑了。
他似乎很久没睡,隐约有些疲态,但显然在来之前认真打理过,因而更透露出某种漫不经心的倦怠。
“你为什么在这里?”
夏理搁下手机,镜头在大理石的台面上敲出一声脆响。
“等你。”
“我在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犹豫着上前,随步伐摘下手套。
乳白色的针织衫与那头柔软的黑发将他的焦虑衬得更像是疑惑,甚至带出些昨夜不曾有过的优柔。
“这间酒店是朋友家的,有万能卡。”
徐知竞被光影织出的迷蒙骗过,起身绕开茶几,期待地朝夏理靠近。
后者的心跳随着距离的拉近愈发失序,隐约催生出躯体反应,莫名感到乏力与反胃。
夏理下意识地抓起了桌上的花,劈头盖脸朝徐知竞摔了过去。
徐知竞的脚步一顿,愣在原地,撇过脸,纵容地接受了夏理的怨愤。
“所以你就这么进来了是吗?”
洋牡丹实在太柔软了。不像玫瑰或是百合,拥有硬质的茎秆。
它只是温和地拂乱了徐知竞的发丝,零散留下柔美的花瓣,挂在肩头臂弯,点缀似的残余几瓣。
花束掉到脚边,花枝仍在细颤。
徐知竞的睫毛被眼帘牵动着扇了扇,缓慢移动视线,重新落回夏理眼中。
“……我只是想见你。”
他在夏理面前装得无害,可怜巴巴地半垂着脑袋。
可夏理真的不愿再重蹈覆辙,也不想再浑浑噩噩被困在难以挣脱的痛苦中了。
“你要我说几遍,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夏理说着绕开徐知竞,弯腰拿起了对方的外套。
他的心很轻地为陌生的质量触动了一下,旋即平复,将外套塞进了徐知竞怀里。
“可以走了吗?我还有事。”
他说罢转身,从客厅向衣帽间走去。
徐知竞抓着自己的外套,在原处站了几秒,仍旧跟上前,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有什么事?跟谁有关系?孟晋予?”
“我不想跟你解释。”夏理在衣橱的过道间停了下来,“徐知竞,我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你听不懂吗?”
他拿出行李箱,胡乱把衣服往里面塞。
徐知竞在一旁沉默片刻,警觉地问道:“你要去哪儿?”
“……”
“会议不是一月底结束吗?”
夏理不作答。
徐知竞于是一步上前,再度捉住了对方的胳膊。
“为什么喜欢他?”
徐知竞会错意,还以为夏理真的同孟晋予在一起。
他不明白爱情原本就没有逻辑,还与对方比较,急切地说道:“他可以给你的我也可以啊。”
“夏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夏理不想做太多解释,一味地噤声,盯着地上那摊凌乱的衣物。
徐知竞得不到答案,闹脾气似的把夏理扯进怀里。
他颇为自私地圈住对方,放缓语速轻哄:“理我一下吧,好不好?”
夏理的肩胛挨着墙面,腿间是徐知竞顺势挤进来的膝盖。
身边环绕的满是浅淡的草木气。
夏理迟滞地没有抗拒,徐知竞便试探着轻絮地磨蹭,断断续续在对方颈间啄吻。
衣帽间的灯光不算集中,倾斜着从徐知竞的耳尖指向鼻梁。
夏理盯着对方被照得闪烁的睫毛,像是出神,只轻微地皱起些眉。
他看了一会儿,毫无预兆地抬手攀上了徐知竞的肩膀。
后者还以为夏理主动拥抱,连吻都暂停,期待着心动不已。
夏理挨过去,温吞地将唇瓣贴近徐知竞的脖颈,绵绵触碰到脉搏,让柔软的下唇抵着皮肤轻移。
徐知竞甚至来不及分辨那是吻还是调情,突如其来的疼痛便随着血腥涂出了一抹鲜红。
夏理咬上徐知竞的颈窝,正对应对方先前亲吻他的位置。
徐知竞吃痛,本能地低嘶一声。
他意外地并没有因此放开夏理,而是干脆撕下了那些温柔妥帖的伪装,反手将夏理逼进了角落。
徐知竞的反应实在出乎预料。
夏理一时没能站稳,趔趄着跌进了衣柜。
被扯动的衣物带着衣架撞出一连串刺耳的叮当声。布料间错隔断视线,让夏理根本无法判断当下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