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122)
那么宋濯呢?
那样青春热忱的喜欢难道不好吗?
如果夏理二十岁,尚且没有听过孟晋予信誓旦旦的喜欢,更不曾骗自己相信过徐知竞的爱。
那他一定愿意相信在最热烈最纯真的时刻说出口的,即是最神圣最隽永的情感。
可是夏理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了,没办法再去赌一次未知。
宋濯的出现更像是隔着窗户看一阵雨,再轰然再滂沱也如同电影放映,倒数结束就蒸发,从始至终都与夏理分隔。
繁乱的心情拖着夏理在植物园待过黄昏。
天色终于开始泛紫,隐约从云层间降下些许暮色。
夏理看看时间,已经将近十点。
他似乎在这里坐了太久,站起身时短暂地感到了一阵晕眩。
——
公寓没有电梯,夏理拖着步伐沿楼道一直往上走,等到见到那间不算过分老旧的房门,这才终于舒了口气。
他懒得做饭,径直倒在床上,模模糊糊开始思考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夏理屏着呼吸,直到实在感到窒息,这才侧过脸,深深地往回吸气。
他意外自己居然会将徐知竞作为一个选项,而非从一开始就坚定地排除在外。
“欲望怎么会是这么复杂的东西……”
夏理对自我的解构带来一种很奇怪的无力感。
不能算作对自身的失望,可也并未带来了然。
他只感到疲乏,似乎无论如何选择都不存在最优解。
要把此后的人生都困在这间小小的,甚至无法望出去的公寓里吗?
夏理心想,或许不该去尼斯。
他并非要将眼下的混乱情绪全部归咎于徐知竞的出现。
可如果不去尼斯,夏理也许就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不满于现状。
欲望并非是一夕之间诞生的,它就躲在夏理的心里,等待尼斯,又或是另一把解开镣铐的钥匙。
次日一早,夏理照旧去实验室。
有学姐要休假,他得提前做好交接。
家里没有鸡蛋了,夏理拆了袋吐司,随意地糊弄过去。
除却正在从事的研究,夏理的人生乏味得好像地摊上的三流小说。
在一样的地点做一样的事,日复一日,把曾经的爱好消磨成无趣的日常。
沿路的橱窗映出一副无甚情绪的面孔。
夏理出神地盯着玻璃上的倒影前进,即便如此,依旧机械地到达了目的地。
办公室灯光明亮,几个准备休假的同事正兴致勃勃商量着要去哪里度过夏天。
夏理穿过走廊,场景一瞬切换。
他自然地挂起笑容,融入到所处的环境之中。
这一整天夏理都心不在焉,直到临近傍晚,宋濯毫无预兆地出现。
夏理还以为对方会趁暑假出去玩。
意外的,宋濯却等在门外问可不可以请他吃饭。
夏理晚上还得回来一趟,因而两人随意找了家附近的餐厅,坐在临街的小桌旁,点了两份当日套餐。
“我这几天在看烹饪教程,等做好了给学长带饭。”
等待上菜的时间里,宋濯点开相册,向夏理展示起了这几天的尝试成果。
实验室离食堂有些远,有时太忙,夏理就干脆不去吃饭,只在休息室吃点饼干。
宋濯为此忧心过好长一段时间,彼时却找不到上前搭话的由头。
后来夏理再去休息室,零食架上总是塞满了中文包装的点心,成堆地罗列,渐渐完全符合了他的口味。
“休息室里的零食是你带的吗?”
单调的生活将夏理对外物的感知变得麻木,他这时才意识到组里无非他与宋濯两个中国人。
那些零食又不会凭空从柜子里长出来,实际上这句问句都算是答案。
“学长爱吃吗?爱吃的话我明天带去,家里还有很多。”
宋濯不回答是与否,反将话题抛回给夏理,不想对方为此太过困扰。
他说罢从篮子里撕了一小块面包,笑着放进嘴里。
仿佛在暗示夏理,不必说那些客套的话。
夏季的巴黎日落太晚,过了七点也依旧是明朗的天色。
夏理莫名不敢直面宋濯过分真挚的目光,逃避着移开视线,遥遥望见圣母院被烧毁的屋顶就环抱在对方身后。
夏理是被过度‘使用’的小孩,比起来自他人的好意,他更擅长接受来自他人的指令。
宋濯全然不设限的对白让夏理陷入到对自身的茫然之中。
懵懵懂懂意识到平等的关系本该如此,又浑浑噩噩不习惯接纳这样热烈而纯粹的情感。
夏理面对宋濯,少有地表现出迷茫。
他没办法说出口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样爱人,更何况宋濯的喜欢如此青春,如此珍贵。
夏理又一次想到,要是坐在这里的,是十六岁的自己就好了。
两人吃完饭再回实验室一趟,出来时终于见到些许暮色。
天空阴沉沉像是要下雨。
夏理和宋濯不顺路,推拒了半天,这才让对方答应在岔路口分别。
“不用管我了,学长快点回去吧。要下雨了。”
宋濯站在一家咖啡店的橱窗外,渐沉的暮气与透出玻璃的灯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
夏理回过几次头,慢吞吞地朝街道的另一端走。
宋濯始终站在同样的位置,被同样的光晕笼罩得愈发朦胧不明。
快到公寓时果然下起雨。
夏理加快脚步,在起伏的石砖上踩出凌乱的水声。
夜色到来前的雨雾将世界包裹得仿佛旧电影,画面随着白噪音出现漏帧似的卡顿。
匆匆而过的路人们好像镜头下的群演,并不与夏理产生任何交集,存在的唯一目的即是引出真正的主演。
夏理在公寓楼下的大门前翻钥匙,一抬头却看见徐知竞走进了马路对面的书店。
堆叠的旧书遮住了小半幅橱窗,夜雨又将玻璃涂得缭乱斑驳。
夏理甚至以为这是久违的幻觉,站在屋檐下,观览一场戏剧似的审视起了雨幕后的一切。
万物葱茏的夏天被一阵雨浇湿,蒙上带着湿冷的灰败,变得彷如冬日。
似乎每每徐知竞出现,世界就会变得潮湿且难解。
夏理掩藏好的虚荣,对过往的释怀,为当下所产生的倦怠。
所有一切扭曲地交织,在他的胸腔里挤压出不同于苦痛的异样。
夏理太早体验过优于多数人的生活,因而即便自由都怀着一种由物质引发的不甘。
他不敢剖析的正是潜藏于内心深处的贪婪。
夏理不愿承认自己也和他人一样,得到自由仍不满足,还妄想得到曾经享有过的优渥生活。
徐知竞就在街对面的书店。
只要走出这片屋檐,只要穿过这阵大雨。
夏理在初夏的傍晚攥紧了发凉的掌心,被过速的心跳逼得反胃,残存一丝理智,无论如何也不愿向前。
“学长。”
宋濯朗润饱满的嗓音就在此刻忽地将夏理拽回了现实。
“我看下雨了,有些不放心。”
他跟着夏理朝书店的橱窗看进去,什么都没说,只是笑意变得有些勉强。
“刚刚在超市买了点菜,我给学长做夜宵吧。”
夏理看着宋濯的眼睛,几乎认定这便是所谓的拯救。
他骤然清醒,甚至不敢回忆一秒钟前的动机。
[还好宋濯出现了。]
[宋濯做了很好吃的饭。]
[为什么会是宋濯呢……]
第94章
[欲望,即是本我。]
[遏制,还是面对?]
徐知竞在五区买了套房子,那天之后,两人便时不时地在附近的店铺遇见。
他识趣地不刻意出现,学着夏理的习惯,偶尔在面包店或是超市的货架旁欣喜地发现对方的身影。
夏理似乎并不排斥这样的距离,有时甚至让目光多停留几秒,赐予徐知竞一整天的好心情。
项目尚在继续,大多数时间夏理都在实验室度过。
同事在休假之前提起一家新开的甜品店,对那里的巧克力巴斯克给出了颇高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