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61)
四肢无力到发麻,心脏也沉重得像要穿破胸腔。
夏理勾着扳机迟迟按不下,毫无缘由地掉起眼泪,顺着脸颊将冰凉的枪管抹得湿淋淋。
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明明徐知竞已经说过喜欢,明明夏理已经成为了徐知竞绝无仅有的初恋。
可他还是无可抑制地认为一切不可信,睁眼便会破灭。
轻巧的扳机此时却好像锈死在了原处,无论如何夏理都没有能如愿将其扣下。
他实在胆怯又贪婪。
贪恋徐知竞施舍的那一点点宠爱,再痛苦也不敢下定决心离开。
夏理是欲壑难填的胆小鬼,遮遮掩掩不敢面对,只好骗自己真的深爱徐知竞。
——
回到棕榈滩已是翌日傍晚。
夏理一夜没睡,恹恹上过整天课,到家时却突然没了倦意。
他总觉得大脑或许混淆了日常场景,将卧室设定成了一处该时刻保持清醒的地点。
棕榈滩的宅邸外没有遮挡,黄昏时分能够看见天空完整的色彩。
由浓紫缓慢沉落,飘一层梦幻的粉调,末了烧成地平线上漫延不尽的橘红。
不远处便是花园,从徐知竞的房间往外看,还能瞧见一座圆顶的玻璃温室。
想到这里,夏理从小客厅走进了起居室。
窗边的书桌上留有一张便签纸,一旁是枝和沙龙厅的装饰相似的洋桔梗。
那应当是今早从花园里新剪的,只是夏理发现得太晚,看起来已经有些蔫了。
【我做了贝果,赏脸尝尝?】
徐知竞的便签纸写得有些潦草,右上角的笑脸倒是画得可爱,让夏理不自觉抿出一抹笑。
他拿着便签下楼,早餐厅已然被打扫干净,余下花瓶里被夕阳染得柔美的花束。
夏理找过一圈,始终不见徐知竞提到的贝果,末了才想起不常去的厨房,弯弯绕绕穿过了分隔前厅与后厨的狭长过道。
主厨和助手们正在备餐,看见夏理进来,还以为他对今晚的菜单有什么要求。
繁忙的厨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剩下没有明火的炉灶噼啪让锅里的迷迭香烫出细响。
“我来拿份点心,你们继续就好。”
夏理说得从容,心底却还是为这阵仗感到忐忑。
他刻意往冰箱门后躲了些。
终于,在一个干净漂亮的小纸盒里找到了徐知竞留下的贝果。
——
夏理分外郑重地把那份贝果带回早餐厅。
他找不到餐盘,拿纸碟和漂亮的银质餐刀去配这份已经不再蓬松的早餐。
可惜到底也没用上刀叉,只有碟子里掉下了零碎的冷果酱。
放了一天的贝果其实已经算不上好吃。
面包变得干瘪,开心果酱也若有如无泛出丝苦味。
夏理艰难地把它吃完了。
倦怠的心脏似乎因此轻飘飘地浮起,仿佛前夜突如其来的煎熬不过是一场幻觉。
他坐在桌边幼稚地抹果酱玩。
白色的纸碟被涂得浓绿,乍看倒像窗外的无垠草地,葱郁地往窗后一直延伸下去。
夏理靠着椅背抬起头,后仰的角度让唇瓣自然地留出缝隙。
那突然带出一声无故的哼笑,挤压出空气,令胸腔短暂地陷落,一时竟像因缺氧导致的喘息。
夏理的笑声断断续续从喉咙里飘出来,好轻盈,好愉悦,好像真的很快乐。
他笑够了便噤声,屏住呼吸直勾勾望向天花板上的吊灯。
枝形结构将暮色一层一层割开,碎成水晶上的无数切面,彩虹雨般悬在半空。
夏理心想,他或许该表现出对徐知竞的想念。
因此,即便实际上已然累得提不起手,夏理还是拨出了一通接往纽约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的环境清幽,细听还有小提琴的声响。
夏理认真分辨几秒,是福雷的Romance第28篇。
“徐知竞。”
“嗯,怎么了?现在打电话过来。”
“我吃了你做的贝果。”
“好吃吗?”
“……好吃的。”
“那回去了再给你做。”
徐知竞一时兴起,笑着哄夏理,谁也说不准这句话是否会兑现。
“在打电话?”
一道女声就在这时织进了琴声。
“快打完了,想吃什么?”
徐知竞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仿佛认定后者不在意,径自让对他人说的话清晰地传进了夏理的耳朵。
“我还有事,你早点休息,别忘了早上吃药。”
“谁呀,这么体贴。”
舒缓的女声光凭语气就足以想象出温柔,夏理这才发觉原来谭小姐连声音都好听。
他回答得慢了点,一声‘哦’还没有说出口,徐知竞那边就已经挂断。
这通电话到了最后,夏理还是没能知道对方为他给出的是怎样的身份。
他只听见徐知竞笑得谦和,嗓音隔着讯号略有些模糊,愈发深情温醇,让余音挥之不去。
夏理实在不明白自己存在于此的意义。
即便谭小姐与徐知竞不过是朋友,对方也已然足够证明他和徐知竞不相配。
夏理是只能留在徐知竞青春记忆中的夏理,再往后的人生,徐知竞身边自然该有与之登对的人选。
“徐知竞……”
夏理想接吻,想拥抱,想被不带任何暗示地安慰。
可他对爱的理解好像早就开始扭曲变形,变得不靠欲望便无法消解。
他一边哭一边解起前襟的纽扣,任眼泪接连打湿手背与衣领。
哼吟声零散地在屋内浮动。
夏理不知道,更不关心是否有人来过,他就是很想掉眼泪,要靠暂时的空白去阻断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安。
餐桌渐渐被夜色铺满,地砖染上月亮的银白,茫茫一片,似乎落了一夏天的雪。
心理亟待发泄,生理却因长期服药而难以有所反馈。
越得不到便越急切,越急切便越需要徐知竞来抚慰。
夏理被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急得不知所措。
衬衣半掉不掉挂在腕间,敞开的双腿勾着裤子,将原本熨烫整齐的布料踩出连片的褶皱。
他抓着自己哭,难受却无处控诉,只好把手移向脖颈,卡着喉咙不断抓挠,试图以胁迫的方式逼自己说出些什么。
“徐知竞……”
‘宝贝。’
“徐知竞……”
‘你最漂亮,最可爱。’
“救救我啊。”
‘把裤子脱下来。’
“不是说喜欢我的吗?”
‘自己弄给我看。’
“我不够乖吗?”
‘好乖,去趴好。’
“为什么不能永远只爱我?”
夏理睁开眼睛,盯着窗外的庭院似有似无地抽噎。
他哭得一颤一颤,腿间的浊液便也跟着一点一点往坐垫上滴。
徐知竞不会知道夏理为什么哭了。
甚至根本不可能知道夏理哭过。
夏理今夜想着徐知竞掉的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证明不了爱,至多只算是空虚难耐。
他都说不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夏理就是很想念很想念某件事或某个人。
他失神地愣过半晌,空洞潮湿的眼睛自下而上死死盯住映照出辉光的吊灯。
透明的切面折出斑驳月色。
夏理突然想到,他或许是在想妈妈。
妈妈为什么还不像承诺好的那样来接他回家?
夏理拨出了这天晚上的第二通电话。
铃声响过,还没等对面出声,夏理便焦急地一遍又一遍重复起‘妈妈’。
他哭得呼吸不匀,一句话无数次被啜泣打断,要极为耐心才能听清被眼泪砸的七零八落的内容。
“妈妈,我想回家了。”
“我不要在这里,我一点都不开心。”
“我想睡觉,睡不着。”
“心跳好快。”
“妈妈,我的手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