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107)
他说得急切,哪怕仍旧端得一贯的优雅姿态,握着勺柄的手却不可避免地顿在了一旁。
柔和的,像是将要玻璃烤得融化的暖光在寒冷的雨夜飘飘洒洒落在两人身上。
夏理与徐知竞相顾无言,内心却难以抑制地感受到久违的焦躁,说不清道不明地割出抓心挠肝的烦郁。
“我不要你的道歉。”
夏理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平和地试图让徐知竞理解。
“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再来了。”
“我们根本无话可讲,不是吗?”
夏理对徐知竞的认知转变得太仓促。
从朋友、哥哥转变至难以言明的身份,不过仅需一声空枪。
他在往后的数年间始终不知该如何面对。
唯一明白的就只有在剥去那些用以修饰的衣物之后,该怎样取悦与撩拨。
徐知竞将夏理变成玩物,却还肖想夏理能够回馈以正常的爱。
他慌乱地找不到辩解的借口,苍白地挽回:“你想聊什么?我都愿意陪你聊的……”
他还是不懂,对于夏理来说,这些话根本没有意义。
夏理自己都捋不清那些期盼,更何况从来都居于塔尖的徐知竞。
“你还不明白吗!”
夏理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被徐知竞的愚钝和难以准确描述的心境逼得几乎就快窒息。
一切顷刻间重回,触发焦虑所带来的反应,让他全然无法控制地颤抖,在持续的晕眩之下,一阵又一阵感到烧心。
夏理又开始掉莫名的眼泪。
或者说,是为四年前的自己发泄残余的苦痛。
徐知竞绕过桌子,手足无措来到夏理身边。干燥的指腹尚未触及便被挥开,迷茫且尴尬地落回到桌面。
“夏理……”
爱情之于两人实在无解,说破无非是恨与欲望占据上风。
夏理湿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徐知竞,让后者再也不敢上前,麻木地为眼前的混乱失神。
“我走。”
良久,徐知竞终于开口。
他随着话音后退了半步,指尖扶着桌面,艰难地维持住平衡。
“我走,别哭了……”
夏理无声的眼泪,彩绘玻璃笼罩的吊灯,屋内摇晃的,昏黄而斑斓的光线。
世界光怪陆离,奇异得像是一个没有逻辑的梦。
徐知竞伸不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不知怎么却在最后突破了结界,温柔地拂去了那些湿淋淋的泪痕。
“不要再哭了……”
——
徐知竞恍恍惚惚离开,直到走出庭院,这才蓦地感到清醒。
夜雨未停,沾湿大衣,在布料上聚起一滴滴细小的水珠。
他没有打车,顺着坡道沉默地往山下走。
沿途的路灯好像夜里升起接连的太阳,晃悠悠被雨夜打湿,变成遥远而朦胧的星点。
这座小镇的气候太冷,雨水顺着领口滑过脖颈,冷得锋利,像是用刀尖不作停留地剖下去。
徐知竞停下脚步,颓然站在无人的街道旁,渐渐将脸埋进掌心,寂静地放空起来。
他明知一切无可挽回,却还是割舍不下执念。
夏理成为徐知竞心中一道永恒的标志,非但没有日益黯淡,反倒随着时间愈发深刻。
“徐知竞?”
一辆黑色的汽车披着雨雾缓缓停下。
倾斜的道路让画面变得古怪,仿佛世界即刻便会逆转。
孟晋予降下车窗,解除了车锁,单手扶着方向盘,略微朝副驾驶倾了倾身。
“上车吗,雨要下大了。”
徐知竞脸色不好,在开门时带进一阵冷风,寒意迟迟地散不掉。
他猜到孟晋予要去哪儿,因而宁可在这里和对方耗着,也不想夏理用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和对方度过一整个夜晚。
“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孟晋予铺开话题,妥帖的语句里调侃似的掺进了一声笑。
“有必要?”
雨夜的灯火将徐知竞的疲惫揭露得一览无遗。
他倦怠地往窗外望去,孟晋予调转了方向,仍旧朝山下的市区开。
两人找了间酒吧,没有买卡座,而是随意在吧台挑了两个空位。
孟晋予点一杯无酒精的莫吉托,倒是徐知竞叫了干马天尼。
前者颇感意外地在徐知竞的话音过后挑了下眉,拿出支薄荷爆珠递了过去。
(!:RI禁止室内抽烟。剧情需要,别学。)
“我不抽烟。”
“等会儿醉了我可不带你回去。”
孟晋予说着,熟练地捏爆了烟嘴下的爆珠。
香烟燃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与舒缓的爵士乐中袅袅升起一缕灰白。
徐知竞的余光里有闪烁的光点,是烟叶燃尽之前,混着薄荷味的火光。
调酒师将马天尼推到徐知竞面前,他抿了一口,灼烧感略微滞后地从口腔蔓延至喉咙。
孟晋予又问他想聊什么。
徐知竞这回终于开口。
“你来做什么?”
“见夏理啊。”孟晋予揶揄道,“难不成专门来看你?”
徐知竞冷然将视线扫过去,无甚表情地审视起对方。
还没等他说话,孟晋予便又继续。
“之后可能没什么机会来了,总要和他说一声。”
孟晋予即将毕业,父亲让他在欧洲的子公司,和沪市一家投行之间做出选择。
他在夏理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以至于再找不到拖延的借口。
下个夏天到来之前,他就会彻底与夏理道别。
“你肯定在想我和夏理是什么关系。”
他轻描淡写地说中了徐知竞的心事。
“没有关系。”
孟晋予跟着话音一摊手,白蒙蒙的烟雾应景地游散消弭,留下一股与烟草纠缠的清苦香气,飘飘摇摇,叫人捉摸不定。
“夏理没办法爱上我。”他说,“也没办法爱上其他任何人。”
徐知竞把夏理教坏了。
让对方误以为爱情就该与痛苦混为一谈。
孟晋予再温柔,再体贴也无法将其带出固有的认知,只好日复一日地等待,没有尽头地为一件虚无缥缈的事耗费青春。
夏理是镌刻着徐知竞烙印的夏理。
所有的心动忐忑,忧愁苦涩,在最初皆由徐知竞定义。
夏理的第一个吻,第一次萌生的郁热,第一回 对爱情的向往统统源自于徐知竞。
他已经不可能学会寻常地爱人,更不可能接受一份健全的爱情。
夏理被困在过去太久。
久到时间失去意义,爱与恨都化为永恒。
对爱情的理解尚不成熟的徐知竞承托不了这样难解的情绪,甚至就连夏理自己也无法令一切自洽。
孟晋予无非是点破了两人都没能读懂的事,在剧终之前就为这出剧目下论断。
他笑着掐灭了烟,用莫吉托冲淡了唇齿间的烟味。
徐知竞见他将一张在角落画了叉的卡递出去,字迹已然斑驳,断断续续勾出两道不算清晰的笔画。
孟晋予结完账,将那张卡举到徐知竞眼前晃了晃。
略显苦涩地笑道:“他不要,原封不动地还给我了。”
第84章
徐知竞醒来时已经接近正午。
他冲了个澡,洗漱过后叫管家送来早餐。
昨天的大衣上还留着些烟味,徐知竞不太高兴地将它丢回沙发,到衣帽间另挑了件外套。
他的酒量不算太差,不至于睡过一觉就断片。
管家带着酒店的服务员将餐点一件件从餐车上取下来,徐知竞就倚在沙发上盯着那些摆盘精致的点心神游。
孟晋予建议他先回纽约。毕竟是临时请的假,时间久了容易拿warning。
布置好早餐后,管家贴心地问他是否还需要服务,徐知竞思忖片刻,叫对方替他把行李打包起来。
他与夏理的关系陷入死局,或许暂且留出距离确实是最佳的处理方式。
普罗维登斯久违地升起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