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125)
夏理察觉到对方的异样,盛完饭又去拿新的冰袋。
他把宋濯带回沙发上,弯下腰,温柔地把冰袋按到对方嘴角。
“痛吗?”夏理忽地问道。
“……痛。”
宋濯几乎被圈在夏理怀里,环绕的都是对方身上浅淡的香气。
他起初不自觉地看向夏理的衣襟,等目光流向锁骨,蓦地又觉得不礼貌,赶忙心虚地垂下了眼帘。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夏理在说什么?
不要打架,还是不要这样看他?
宋濯有些自责地将重点放在了后者,心想这样不就变得和夏理说过的那个人一样了吗?
他嫉妒徐知竞,讨厌徐知竞,却也羡慕徐知竞曾经得到过夏理的心。
宋濯不知道夏理会怎样和恋人相处。
但至少不该像面对他时一样,把他当成小孩子来哄。
夏理给宋濯买牛奶,买可乐,买甜津津的冰淇淋。
宋濯皱皱鼻子,夏理就担忧地换上更温和的语气。
可是宋濯不想这样,宋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夏理眼中值得依靠的大人。
“……我想保护学长。”
宋濯说得小声,嘟嘟囔囔,要细听才能分辨。
夏理按着他的伤口,一低头就是宋濯挺拔的鼻梁。那语调其实有些像撒娇,和这副已然褪去了青涩的面孔不算相衬。
“可是你受伤了,我也不会开心的。”
夏理低着头和宋濯讲话,唇瓣轻絮地翕动,藏在阴影间,漂亮得靡丽且柔润。
宋濯或许要变成小狗,竟然在这样的对谈中莫名想要咬上一口。
可他又去看夏理的眼睛,看见夏理倦怠的神情。
夏理柔和清艳的脸上写满了都是颓唐。
——夏理怎么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
宋濯仰起头,茫然地盯着夏理。
所有晦涩的,沉重的,未曾言明的像是在这个瞬间骤然倾泻。
如同连日的大雨,将宋濯的心都浸得将要停跳般滞重。
“我是不是很幼稚……”
那些情绪的重量让宋濯模模糊糊意识到夏理为什么只把他当成小孩子。
他尚且无力承托,甚至难以用自身的阅历去解读。
“幼稚很好啊,说明你一直过得很快乐。”
夏理越是这么说,越是勉强地对宋濯展露笑容。
宋濯就越是苦涩,越是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可弥合。
一切仿佛从尼斯开始失序。
从路过那株苦橙树起,宋濯就掉进了以夏理的人生织成的魔咒。
他所向往的爱情对于夏理来说甚至称得上罪恶,再做什么都只会造成新的困扰。
“我是不是不该让学长去尼斯?”
宋濯迟钝地发觉,夏理原本不该存在与徐知竞重逢的可能。
是他一时兴起发出邀请,也是他幼稚地要夏理留下作陪。
如果他没有请夏理去尼斯,夏理根本就不会露出此刻的表情。
“我是不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不是的。”夏理还在好温柔地安慰他,“不要这样想,不是你不好。”
宋濯好想告诉夏理不要再这样和他说话了。
他宁可夏理承认他的幼稚,指责他的自私,歇斯底里发泄出所有因他而起的痛苦。
而不是弯起那双似泣非泣的眼睛,难受也要表现得平静,非要温柔耐心地哄他,骗他说那一点都不痛。
第96章
宋濯对夏理产生出一种根本无从消减的愧疚,莫名认定如果没有他的提议,对方一定会比现在快乐。
他因此无法坦然面对夏理,却又矛盾地被悸动驱使,无时无刻为夏理而感到煎熬。
宋濯明白自己的冲动给夏理带来了新的困扰。
那天过后,他便减少了平日的交集,尽量只在晚餐出现。
夏理有时太忙,懒得去食堂。
宋濯趁着暑假学了不少菜式,总是算准时间,带着尚且温热的晚餐出现在傍晚的休息室。
——
“学长,我听她们说明天有资方的人要来?”
宋濯已经在家吃过饭,坐在一旁,拿先前听见的消息和夏理闲谈。
“嗯。”
顶灯惨白的光线投落到夏理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倒是把深秀的五官刻画得愈发分明。
宋濯笑着与他闲聊,从零食架上拿了袋吸吸果汁,捏在手里‘咔啦咔啦’地响。
夏理或许不喜欢这样的声音,放下勺子,慢慢坐正了,颇为困惑地看向了宋濯。
“学长好好表现,说不定能给我们多争取点经费。”
导师让夏理和另一名学生作为代表接待资方人员。宋濯把这当作一件得到高兴的事,玩笑似的提及。
他还以为夏理突如其来的认真是不满他将好不容易有了着落的经费拿来调侃,略显茫然地噤了声,小心翼翼问夏理怎么了。
“……没什么。”
夏理转过头,拿着勺子盯着面前的饭菜发呆。
他不好责备宋濯的无心之语,却也实在没了胃口,恹恹又吃了几勺,几乎算是强迫自己咽下去。
夏理为宋濯的一句话风声鹤唳,在明知对方并无恶意的前提下不受控制地起疑。
灯光在他脸上照出带着凄然的失望,大抵就连他自己都不曾留心。
“不好吃吗?”
宋濯走上前,果汁被捏紧了,在塑料包装上挤出深刻的褶皱。
“好吃的,下午点心吃多了。”
他听见夏理的回答,紧握的手掌渐渐放松。
夏理看着软壳的包装一点点舒展,发出细微的,不可忽视的脆响。
“你先回去吧,我还要整资料,明天要做报告。”
宋濯确实不像徐知竞。
他让夏理莫名想起孟晋予,带来游离的,存有余地的束缚。
两人唯一的区别就只有宋濯尚且年轻,尚且不曾面临对未来的选择。
那些孟晋予貌似深思熟虑后说出口的话,宋濯无非用更青涩,更稚气的方式表达出来。
在坚实的权力与阶级面前,夏理似乎根本没必要去赌对方的答案。
谁会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而甘愿放弃云端之上的生活呢?
就连夏理自己都割舍不下。
他把饭盒收好,替宋濯装回背包。
休息室白色的灯光照在白色的桌面上,映出星星点点的油污,像白床单上凝固的稠浊,碍眼到令人作呕。
夏理送宋濯下楼,等回到楼上,拿了纸巾不断地擦拭。
他泄愤似的一再加重力道,直到指节在桌面上磨出一阵刺痛,露出粉润新鲜的血肉,疼得夏理连眼泪都忘了掉。
要怪徐知竞吗?
还是怪唤醒一切的宋濯?
夏理不觉得自己有错,无非当下的欲望与过去的记忆正产生排异。
物质的匮乏让精神浅薄地无法用爱好去满足。
欲望一分一秒膨胀,充斥思维,试图溺毙其他情感,发疯似的挤占夏理的大脑。
他病态地在徐知竞不在场的情况下反复估算得失,却又无法在面对徐知竞时说服自己伪造出爱情。
夏理的恋旧是对自己的怀念。
无非太早被捧上过云端,再不能接受无法拥有曾经的自己唾手可得的一切。
他甚至未必是爱年少的自己,而是仅仅爱着簇拥那位‘小少爷’的浮华与奢靡。
夏理疲累地趴向长桌,皓白的手腕紧贴桌面,仿佛一截白玉浸在泼开的牛奶上。
展示在外的被要求纯洁,美丽,纤尘不染。
留于内心的却能够腐朽,颓残,浅薄贪婪。
道德感让夏理不敢直面自身的欲望,难以相信此前的淡然不过是自欺与伪装。
夏理不慎坠入欲望的湍流,在独自溺亡与邀人殉情之间犹豫不决。
——
[徐知竞,能不能和我一起死?]
夏理写下这行字,笔尖划破纸张,在下一页留下一道无意义的斜线。
他起身,离开座位,走到台前,开始对着徐知竞根本不可能听懂的讲义耐心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