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25)
旅客在廊桥处便开始分流,倒成为了一种变相的隔离措施,将发生在头等舱的轶事困在限定的范围内。
Eric的口腔有些渗血,空乘拿了冰块来,询问是否需要医疗救护。
他摆了摆手,隔着距离与徐知竞对视,两人都愤愤粗喘着,让气氛一沉再沉,就连一旁的旧识都不再出声。
当然有自江城来的人知道夏理是谁。
他们并不认为Eric的用词过分,倒是徐知竞的反应出乎意料,耐人寻味。
“我戳到你哪儿了,徐知竞?”
“叫我放尊重点,那是你什么人啊?”
Eric的话彻底将徐知竞问住了。
现在还说是朋友未免也太可笑,但要再为夏理添上别的身份,徐知竞却无法即刻给出答案。
他的内心有一道模糊的声音不断低喃,细听倒分辨不清,好像只是无意义的絮语。
夏理倏忽成为贯穿徐知竞童年与少年时代的难题,带来一闪而过的甜蜜,与漫长且持续的煎熬。
夏理究竟算什么呢?
徐知竞根本不明白。
他只要夏理在身边就好,只要夏理看着自己就好,夏理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夏理,是十六岁的徐知竞唯一想要的生日礼物。
——
夏理在迈阿密没坐过地铁,多是由徐知竞接送,或者干脆打车回家。
他花了点时间才搞清楚要怎么到中央车站,等走到东河沿岸更是已然天黑。
纪星唯先前提起过住在AC。
夏理担心她会和唐颂提及自己的去向,故而直到站在醒目的双子楼下才敢拨出电话。
“夏理?”
纪星唯的声音很干净,空荡荡的,像是正身处无人之地。
纯粹的听觉反馈出不同于正面接触时的印象,抹去了些许傲慢与强势,说不清道不明地添上几分寂寥。
“我在曼哈顿。”
“啊?现在?”
“嗯。可能在你家楼下。”
“American Copper?”
“应该是吧,那两栋连在一起的楼。”
夏理不太确定,他问了个路人,对方大致是指向这里。
“等我一下。”电话那头突然又多了点脚步声,“我下去接你。”
纪星唯披了件大衣就来找夏理,长发在出门的一瞬被风吹乱了,四散遮住视线,好不容易才终于挂到耳后。
她被室外的温度冷得愣了半秒,很快又拢着外套向前跑,用冰凉掌心盖上夏理早已冻得麻木的手背。
两人在即将降雪的傍晚隔着暮色对视了片刻,纪星唯蓦地笑了,格外俏皮地抱怨:“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我会生气的。”
夏理很少听女孩子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顿时手足无措,磕磕巴巴道起歉来。
“对不起,我、我……”
他想问纪星唯冷不冷,甚至开始后悔把外套留在了机场。
夏理有些怀疑自己来这里究竟是对还是错,逃避情绪莫名重回脑海,在面对纪星唯时生出一种不同于徐知竞的忐忑。
不过对方并不给他后悔余地。
没等夏理退却,纪星唯便牵着他的手往大楼的方向小跑起来。
他听见风里掺上对方清亮的嗓音,依稀与来往车流的声响交织,成为极度生活化的明快符号。
“谁要你道歉了。快点走啦,我要冻死了。”
有白色的雾气在纪星唯说话间飘散,夏理亦步亦趋跟着她的影子,恍然生出消逝已久的真实感。
世界仿佛在这短短几秒内退回到了十五岁的分界线。
就连漫长而寒冷的冬天都变成了令人期待的季节。
“你怎么突然来了呀?”
迈过大门,暖气与明亮的灯光顿时驱散了身后的寒意。
纪星唯带着夏理进电梯,恶作剧似的用手捂住了夏理的脖子。
她以为对方和唐颂一样会躲,可夏理只是被冻了一下,全然不懂拒绝,还好温柔地问她:“冷吗?”
纪星唯摇头。或许是觉得没趣,不久便打算将手放下。
电梯门就在这时打开了,进来两个女生,在注意到夏理后脚步一顿,惊讶地感叹:“天哪,纪星唯。你都哪里找的男人!前男友那么帅,这个比前男友还好看?”
“姐妹,掰我一个。算我求你。”
几人应该很熟,开玩笑也不显得冒犯。
纪星唯顺着她们的话否认,边说边将手收回了自己的口袋。
“他要是和我谈恋爱,我不得第二天就环城炫耀。”
“那这是谁呀?”
女生的问题将两人问住了。
纪星唯不太想提唐颂,而夏理又从先前的对话里敏锐地捕捉到了‘前男友’这个称呼。
他似乎来得不是时候,挑在一个尴尬的节点,还恰好撞上了这样窘迫的局面。
“我们两家是故交了,爷爷叫我放假来看看她。”
夏理没有理由还要纪星唯找借口解围。
他很温和地对两人笑了笑,语气却是疏离的,礼貌地散发出想要结束话题的讯号。
电梯很快抵达楼层,夏理在离开前补上了一句‘圣诞快乐’,将先前短暂的沉默粉饰过去,这才走出轿厢。
纪星唯的公寓很空,客厅里只摆了张沙发,剩下的就是连片的玻璃幕墙,以及窗外绵延的河景。
两人一时间谁都想不到合适的话题,只好望着夕阳发呆,就像夏理在电话中以为的那样,浸泡在一个彻底寂静的空间。
对岸的高楼随时间一点点褪去最后的金色,接着便是倒映上河面的灯火,乘着水波轻而缓地摇曳。
夏理发现纪星唯的身影投落在玻璃窗上,正抱着膝盖歪头打量自己。
“是不是打扰到你了,要不然我还是去住酒店。”
他回看过去,纪星唯打了个哈欠,脸颊贴着臂弯,小幅度地摇了下脑袋。
“唐颂的房间空着。”
“……抱歉。”
“你怎么老是道歉呀,又不是你跟我分手。”
夏理想说自己现在没有道理再来找纪星唯。
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对方就先将眼梢弯了起来,坦然道:“谈恋爱分手是最正常的事了。我不问你徐知竞,你也不许问我唐颂。”
纪星唯分明最先猜到夏理和徐知竞的关系,这会儿却与唐颂并列提及,变成语病,怎样理解都让人觉得古怪。
“我和徐知竞不算分手。”
没有交往过的两个人怎么会分手呢?
至多不过是离别,用和所有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样的词汇。
又或者,夏理与徐知竞的这场离别还要再特殊一点,就算是他逃跑,不敢去窥看更久远的未来。
这样的话题无意义,再接下去也只会陷入无止境的循环。
纪星唯不评价夏理话中的对错,望着河对面的布鲁克林,另换了一段开场。
“前几天我去布鲁克林的时候被抢了。”
“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抢。”
她用上了夸张的语气,身体也跟着坐正,在下一句话前举起手,指向了夏理的眉心。
“几个黑人,拿枪指着我。”
说到这里,她用指尖抵住夏理的额头,模仿着拉开保险栓的声音,从口中发出了一声‘哒’。
“我还以为是……我还以有人要杀我呢,还好只是抢劫。”
很难猜测纪星唯究竟用怎样一种心情在描述这件事。
她的笑容丝毫不减,夏理眉间却传来一阵努力克制过后的轻颤。由仍未消止的恐惧操纵着,在纪星唯身上表现出与情绪不符的反应。
“你要是死了,徐知竞会心疼吗?”
“……我不知道。”
夏理已经说惯了这四个字。
他不知道徐知竞会不会心疼,或许对方生气才更有可能。
玩物不应该脱离控制,何况夏理甚至没有道别,就连留给徐知竞的最后一句都是谎言。
第22章
“夏理,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