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20)
他又开始掉无端的眼泪,絮絮叨叨讲一些被撞得粉碎的话。
徐知竞后来压住夏理,俯到对方背上去听。
斜落的阳光将那层薄汗照得闪闪发亮,夏理身上的香气随过高的体温飘游弥散。
徐知竞侧着脸看他,他便茫然地将视线移过去。
还是春情未散的嗓音,飘忽说道:“徐知竞,你要对我温柔一点。”
要温柔,要谦和,要像小时候那样克制青涩。
要红着脸才敢牵手,要屏住呼吸才能拥抱。
徐知竞是夏理心中一个恒久停留在少年时代的名字,纯粹而通透,环绕的都是自湖畔升起的带着草木气的曙光。
“要留给我一点幻想。”
夏理甚至可以接受徐知竞用哄骗的方式带他回顾遗留在北山街的过往。
他的心很重也很轻。
重到认为一生无望,又轻到年少的徐知竞勾勾手指就会飘回来。
夏理不好说那一定就是喜欢。
但和对唐颂的依赖不一样,徐知竞明明更晚到来,偏偏就切实地叫他舍不得。
夏理清楚地记得,最先好奇的是他,说要交朋友的也是他。
年少的徐知竞天然披着用以吸引夏理的伪装,时至今日都足以在意乱情迷的时刻骗夏理用最亲昵的方式呼唤。
“好想你。”
“想徐知竞。”
“想住在我家隔壁的哥哥。”
第17章
徐知竞把先前那张卡注销了,又赔给夏理另一张。
还是他的副卡,也还是会有消息发到他的手机上。
迈阿密的天气开始连续晴好,气温却比往年要冷,一反常态地迎来了寒潮。
夏理多穿了一件大衣。
细白的脖颈自黑色交领延伸出去,再往上瞧便是被热意蒸得泛红的脸颊,以及湿漉漉光艳未褪的眼梢。
徐知竞检查好夏理戴在手上的戒指,摆弄心爱的玩具一样将对方打扮得干净漂亮。
他在出门前亲了夏理一口,是那种极度纯情的,唇瓣与唇瓣之间短促的触碰。
“圣诞想去哪里玩?”
时间已经临近final,往年这个时候,两人通常早已安排好了假期计划。
今年的一切似乎都随着夏理的眼泪被打乱了,混沌搅成一团,怎样细致耐心都解不开。
徐知竞还想去捧夏理的脸,对方却在他抬手的下一秒避开了。
身后的柜子里有一把六发的转轮,夏理昨夜被徐知竞压在这里玩的时候摸到了,可惜弹巢是空的,只能变成一次没有预演的调情。
徐知竞放任他瞄准眉心,甚至还握着他的手主动抵上去。
夏理站都站不稳,食指却死死贴着枪管不敢挪向扳机,最后还是徐知竞替他扣下去,‘嗒’的一声,开出一发空枪。
“叔叔阿姨没叫你回江城吗?”
“我妈让我带你一起回去。”
徐知竞说着去牵夏理的手,对方这回倒是没躲,温驯地直到车库才放开。
夏理对徐知竞的母亲有一种很奇怪的愧疚,仿佛实际上是他带坏了对方。
他眨眨眼睛,不置可否地绕向副驾驶,一度与徐知竞相隔足够遥远的距离,很快又在封闭的车厢内重聚了。
“徐知竞。”夏理系好安全带,没有立刻看回前方,而是顺着动作对上了徐知竞的视线。
“放假回江城去吧。”
他难得主动提议,徐知竞当然应允,当即便答:“好啊,那等会儿订机票。”
佛罗里达回PVG少有直飞,其中必然要经历一次转机。
无论是纽约、LA还是达拉斯,只要不在加拿大,对于夏理来说这都是一次罕有的机会。
——
徐知竞送夏理到教学楼外才离开。
Eric就像算准时间似的在电梯外与后者碰上,带些揶揄意味地说:“我还以为你哄得了他。”
夏理原本看好了房子,就差和房东签协议。
这下被收了卡,非但没办法搬出去,就连先前做的准备都成了白费功夫。
Eric拿这件事取笑,夏理不好反驳,只能恹恹垂敛视线。
好在对方似乎并不打算为这个话题过多纠缠。电梯门一开,Eric便调转了语气。
“我有两张《曼侬》的票。请你和徐知竞看,怎么样?”
“徐知竞不喜欢看剧。”
夏理随口说出的理由留有余地,Eric抓住破绽,继续道:“那夏理喜不喜欢?”
这栋楼的走廊靠向内侧,没有窗户,只有头顶偏暖调的灯光。
Eric在等待的过程中细细打量对方,意外地在夏理身上捕捉到了并不违和的狡黠。
“不喜欢。”
夏理仰起脸,光影骤然在眼中汇聚,引发瞳孔瞬时的收缩,将那对郁丽的眼仁照得琥珀般透亮。
Eric看他流潋的眼波,看他枯白无欲的神情,再看他润泽湿红的嘴巴。
末了怔怔听见夏理说:“但我不介意看一场。”
多数人习惯通过外表为他人添上一些固有印象。
Eric一向以为夏理是个乖小孩,自然当他不擅长说谎。
演出时间在晚上七点半。
两人下午比徐知竞少一节课,因此将近傍晚,夏理才在Eric惊讶的目光下给徐知竞发了条信息,说是数据有问题,要在实验室留晚一点。
“这么骗人不太好吧?”Eric调侃。
“你也可以现在送我回去。”
夏理的情绪少有起伏,总是带着沉郁的温和,即便这么说也不叫人感到尖锐,倒是有种被中和后的微妙傲慢。
这使他平白添上几分清贵,好像并非给予选择,而是一次过分委婉的警告。
Eric见多了夏理温吞优柔的模样,一时竟感到恍惚,也不再讲什么冒犯的话,低头看了眼时间,转而噙着笑请对方上车。
餐厅与剧院在一个街区,两人吃完饭便沿路走过去。
这期间夏理的手机亮了几次,他没有回,让徐知竞的名字变成屏幕下方一条简短的提示。
今晚的曼侬应当是由新人主演,尚不成熟的唱腔引发席间断断续续的交谈。
Eric不与夏理评论台上的表演,单只拎出剧目来讲,玩味地盯着夏理手机上又一通来自徐知竞的未接电话,附耳问道:“曼侬小姐,他是格利欧还是布雷蒂尼?”
他显然是在讽刺夏理贪图荣华,大抵也想要试探对方与徐知竞和唐颂的关系。
然而夏理没有顺着Eric的提问回答,也并不如以往那样沉默。
他按下了拒接,在昏暗的剧院里恹恹对上Eric的视线,带些自嘲地反问:“你又是谁呢?吉约先生?还是销金窟里的赌徒?”
势均力敌的对谈在双方相互欣赏的情况下必然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可惜夏理被戳中了痛处,更像是一只为了掩饰伤口而尖叫的小猫。
Eric自知继续下去只会惹对方反感,意犹未尽地挑了挑眉,到底换下了原本的回答,接上一句:“我是观众,只看戏。”
这场剧不好看,四幕戏才演至第三幕,夏理就起身打算离开。
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Eric还要在这里留多久都与他无关。
池座中央少有空位,夏理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断说着抱歉。
他在终于迈入大厅时长长舒了口气,抬眼眺向穹顶下那盏硕大的吊灯,一瞬间感到一阵目盲般的恍惚。
明暗的剧烈变化带来暂时的失衡,夏理花了点时间才适应,好像终于拥有身体的幽灵,哪怕站上地面都感受不到真实。
屏幕又一次亮起来,依旧是不变的三个字。
夏理隔了几秒才接,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用他不曾预料的冷静口吻念出了他的名字。
“夏理。”
徐知竞的声音其实最适合说情话,低沉又不过分醇厚,甚至还留有一丝尚未彻底褪去的少年气。
可现在,他却仿佛正压抑着试图保有基本的体面,寄希望于编织谎言的人能够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
“要我去学校接你吗?”
愤怒是一件很容易感知的事,何况夏理确实有错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