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110)
灰白烟雾飘飘摇摇吹拂至夏理眼前,呛得那双惴惴不安的眼睛在岑寂中蓄起眼泪。
孟晋予望着庭院里尚未复苏的枝丫,雨水流过玻璃,在他的眼眶里制造出又一场静谧的小雨。
他坐在沙发上迟迟没有动作,定格一般,只有烟叶在指间不断燃烧。
“我居然没有办法不去想这是最后一次见你。”
孟晋予的嗓音难得放得很轻。
飘忽得连感慨都算不上,几乎是喃喃自语。
他不敢正视夏理,因而自始至终都凝望着窗上的倒影。
夏理的眼泪在晃动的炉火下泫然滚落。
变成一道闪烁的泪痕,随温暖的室温蒸发,什么都没能留下。
他明白孟晋予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会再有改变的余地。
先前的挽留不过是夏理对这件事的抗拒,难以接受人生将又一次走向未知。
他不说话,安静地坐在孟晋予身边。
玻璃窗上的影子挨得极近,被雨渍融成一片难以区分的斑斓。
夏理眨了眨眼,没有再将视线放平,而是就此垂落眼帘,沉默着将手覆上了孟晋予的掌心。
两人一同经历过四年,这却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十指交扣。
屋内静得仅剩木柴燃烧时发出的细响。
夏理和孟晋予清醒地等待着日出。
如同等待末日一般,无声地等待这最后一个夜晚的终结。
小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
天光从晨雾后弥散开来,将世界染得无垠而青蓝。
夏理恍惚侧过脸,分外抽离地去打量孟晋予的神情。
对方似乎仍在神游,半天才将目光移向他,同往常一样温柔地说:“我要走了,夏理。”
夏理愣了半拍,迟钝地松开手。
麻木的五指在此后的小半分钟依旧维持着牵手的弧度。
他茫茫然跟着孟晋予起身,就这么亦步亦趋地停在了门后。
“不和我说再见吗?”对方转过身,笑着问道。
夏理回避着摇头,非要让两人的关系停留在道别以前。
孟晋予无奈揉揉夏理的脑袋,指间仿佛还留着些微的烟草味。
夏理停在原处看着对方迈出大门,时间像是随着背影不断被拖长。
他到底还是被震耳的心跳催促着追了出去,不偏不倚撞进孟晋予怀里,深深留下一个拥抱。
“……再见。”
夏理所有的抗拒都随着这两个字烟消云散。
他和孟晋予真的分享过彼此的四年,即便并非爱情,夏理也不希望他们的道别像一场戛然而止的烂尾剧。
——
门被敲响时,夏理还以为是孟晋予回来。
他过分惊喜,因而没能留意到屏幕上黑白的画面。
徐知竞不去按门铃,沉着脸颇为绅士地叩过两声。
把手很快被转动,推开一道缝隙,露出了夏理憔悴而欣喜的脸。
“晋……”
那样雀跃的神情在撞上徐知竞的一瞬骤然变为了错愕。
夏理皱着眉就要关门。
“是我你很失望吗?”
徐知竞预料到了对方的举动,欺身上前,一把捉住了夏理的手腕。
他强行抵住门框,扯开了夏理按在门后的手,攥着对方堂而皇之迈入玄关,反手便将门锁上。
“骗我好玩吗?说什么和孟晋予没关系,我看你昨晚和他玩得够尽兴啊!”
夏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死死盯着徐知竞那张总是令人伤心难过的嘴。
柔软的唇瓣一张一合,吐出的却是讥诮薄幸的词句。
还没等夏理反应过来,罪魁祸首便吻向了他的嘴唇,宽大手掌紧扣住后颈,逼迫他接受这个近乎掠夺的吻。
夏理挣不开,在徐知竞的桎梏下无序地喘息。
自年少延续的纠缠似乎永无止境,牵动心绪,一股脑将全部记忆逐帧放映。
“放开!你滚!”
两人挨得太近,心跳贴着心跳,呼吸缠着呼吸。
夏理抬腿去踹徐知竞,过近的距离却只让他堪堪蹭过对方的西裤。
徐知竞置若罔闻地吮吻夏理的唇舌,隔着那身将他修饰上流的衣裤紧贴在夏理腰胯。
他近乎粗暴地索取,全然无视夏理的挣扎,温烫掌心离开颈侧,抚过脊背,径直探入夏理的后腰。
徐知竞掐着夏理把玩,捏扁搓圆,泄愤一般肆意妄为。
“徐知竞!你干什么!”
夏理挥开对方的手,倦怠的面容又愠起怒意,眼眸湿淋淋,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怨恨。
“干你啊!你看不出来吗!”
徐知竞气得口不择言。
“孟晋予就那么好?我给你的还不够吗!你在迈阿密就想着他了是吗?!”
夏理几乎为这番说辞愣在原地,苍白的脸上褪去愤恨,流露出一种凄寂的诧异。
他没有立刻驳斥,反倒安静下来,冷然注视着徐知竞的眼睛,听沉重的心跳带来剧烈且难以忽视的抽痛。
“所以你还是觉得我就该为了钱心甘情愿脱衣服?”
夏理根本不再做多余的抵抗。
他将指腹抵上纽扣,轻轻一推,丝质的睡衣便顺着衣襟垂坠,半遮半掩露出了细腻柔白的皮肤。
“你是想睡我吗?那我让你睡好不好?睡完你就滚,再也不要出现了可以吗!”
夏理崩溃地抓着徐知竞的手往胸口摁,冰凉的指尖紧贴脉搏,深深嵌进对方的皮肉。
“徐知竞,我到底欠你什么了?为什么只要你出现我就会难过,为什么只要你出现事情就都会变成这样啊?!”
“为什么!为什么啊!徐知竞!”
夏理的质问一声接着一声,由飘忽失落的叹息,渐渐转为声嘶力竭的诘责。
徐知竞答不出来,只能看着无声的眼泪沾湿夏理的睫毛,一痕痕淌过脸颊,落在他正触碰到对方心跳的手背上。
他找不到合适的自白,想不出辩解的借口。
剖陈罪状为时太晚,缄口不言又于事无补。
他想象中的重逢根本不该是这样的。或许会有无可避免的沉默,但不该像眼下这般难以收场。
“……我爱你啊,夏理。”
此刻再说这些陈词滥调只会显得可笑。
夏理沉默着与徐知竞交视过几秒,毫无征兆地举起了柜子上的拆信刀。
“我不要你爱我。”
他甚至不再表现出怨恨,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地将刀尖一遍一遍捅进徐知竞的身体。
深色的大衣极难分辨出血迹,羊绒的面料却湿透了,迅速晕染开渐冷的温热。
徐知竞紧抿着唇,任由夏理发泄。
鲜血顺着刀柄渗进夏理的指间,丝丝缕缕爬满掌纹,掩盖屋内飘忽的烟草味,换上难以忽视的腥甜。
“你的爱好恶心。”
第86章
温热的,鲜红的,渐冷的血液顺着指缝流过手背。
红线似的从徐知竞的胸口绕出来,逶迤缠紧夏理的手腕。
夏理握着那把拆信刀,银色的刀柄上甚至还能看见一双空洞的眼睛。
他与倒影中的双眸对视数秒,忽而眨了眨眼,迟钝地意识到,这便是他的灵魂,他的本身。
徐知竞一言不发,深秀的眼眉紧蹙,垂敛着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夏理。
沉默就像是两人独有的对峙方式,倔强地等对方妥协,无论如何都不愿主动让步。
打破这一切的,是一滴毫无征兆砸向地面的血滴。
鲜红的水珠颤悠悠从夏理掌心滚落,‘啪’一声溅在脚边,仿若一道微乎其微的枪响,一瞬带夏理回到了十九岁的冬天。
他想起纪星唯蓄着血渍的眼窝。
红白的浆液从破裂的颅骨间不断涌出,稠滞而艳丽地铺满整条过道,连夏理的眼中都是四散飞溅的红。
他开始难以抑制地感到反胃,握着刀柄的手细细颤起来,搅得徐知竞愈发拧紧了眉头。
这样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夏理似乎比徐知竞更为难受。
他蓦地推开了对方,步伐虚浮地逃往厨房。
满地血渍被脚步踏乱,抹开了似一副盛大且浓烈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