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76)
空乏的,岑寂的,对未来的无望与恐惧。
“夏理……”
纪星唯叫他的名字,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将所有情绪都包裹进了这拖长的两个字里。
绵绵飘远的尾音仿佛一阵叹息,让夏理甚至不敢确定对方真的念出过他的名字。
圣诞前夕的雪越下越大,堆积在屋檐,将天空染得灰白。
纪星唯后来带着夏理出门,一起去洛克菲勒中心,看那棵她说独一无二的圣诞树。
气温接近零下,广场前的喷泉还没结冰。
吹号角的天使披了一身圣洁的雪花。
透明的翅膀像是白皑皑覆上羽毛,隔着雪透出暖色的灯光。
大雪一刻不止地自云层飘落,高楼间的天穹雾蒙蒙,往上看去,根本就想象不出书中所描绘的天国。
一切都是灰败的,接近腐朽。
喷泉声吵得夏理耳鸣。
可再听不久,那声响反而被忽视,掩盖在人群的嘈杂之后。
“拍照吗?”
纪星唯带着夏理走到台阶前,再往下就是洛克菲勒的冰场。
照片里的圣诞树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要比想象中更为震撼,挂满一树璨亮的彩灯。
两人站在围挡前,背对着将它框入镜头。
纪星唯在按下快门的瞬间抬手戳了戳夏理的脸颊,换来短暂的错愕,以及难得的,被定格在相片里的笑容。
“每年都会有一棵新的圣诞树。”纪星唯抬眼看着正替她拂掉雪花的夏理。
“所以我会记得很清楚,这是十九岁的夏理。”
她把手机举起来,放到夏理面前。
照片中看不出半点阴郁的天色,满是鼓动的旗帜,绚丽的灯火。
广场上人头攒动,夏理和纪星唯站这年的圣诞树前,温和地舒展开眼眉,是很青春,很纯真的一帧定格。
“我也会记得二十二岁的纪星唯。”夏理温柔地回应道。
“是二十一岁!”纪星唯纠正他。
“好吧。”夏理笑着妥协,“二十一岁的公主。”
他们像所有初来纽约的游客一样排着长队去买一张进入冰场的票。
纪星唯漂亮的长卷发挂满了细小的冰晶。
夏理在等待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替对方将它们拂落,换来纪星唯很轻很飘渺的感叹,几乎不可闻地说道:“为什么你是夏理呢。”
人声繁杂,夏理没能听清,茫然地对纪星唯眨了下眼。
对方没有重复的意思,笑着跟随队伍向前,再没有提及自己究竟说过什么。
他们走进冰场,一圈圈漫无目的地打转。
冰面上多得是牵手的游客。
夏理和纪星唯始终保持着几厘米的距离,不过分靠近亦不远离。
“明年还来吗?”纪星唯停在了护栏边。
阶梯喷泉把她的话音压得起伏不定,夏理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蓦地读懂了对方的语义。
“嗯,来看新的圣诞树。”
夏理点头,转而扬起视线,遥遥地眺向树顶的星星。
纪星唯跟着他一起看过去,又一次喃喃:“你为什么是夏理呢。”
第60章
从洛克菲勒中心离开时已将近入夜。
纽约下了一天的雪,天色早早暗下去,始终雾蒙蒙分不清时间。
纪星唯带夏理去买奶茶,在等候的过程里问对方晚饭想吃什么。
迈阿密没有什么特别符合国人口味的餐厅,夏理因此毫不犹豫地说想吃中餐。
“那去韩松亭,我请你吃麻辣烫。”
“麻辣烫也算吗?”夏理一边跟着走,一边玩笑道。
“怎么不算,你不吃那我自己去。”
纪星唯停下脚步,加了冰块的奶茶好像太冷,冻得她换了只手拿。
“没说不吃。”
夏理依旧是好温和好清润语调,自然地将那杯奶茶从纪星唯手里接了过来。
“我帮你拿吧,太冷了。”
纪星唯空着沾湿的手愣了一瞬,取出纸巾擦了擦,很小声地继续起先前的话题。
“韩松亭我从高中吃到现在,你吃过就知道有多好吃了。”
两人迎着雪一起从洛克菲勒中心走到时代广场,人群愈发熙攘,像是满世界都在期待着圣诞节的到来。
纪星唯带夏理走向一家小小的店面,正值假日,不少学生都在附近等餐。
夏理抬头看了眼招牌,忽而失笑,“这不是韩语吗?”
纪星唯赶忙辩驳:“可是阿姨讲中文啊,而且这是麻辣烫诶。”
“好的好的。”
夏理顺着她的话,挑了张小桌坐下。
不时有人经过,频频回头往这边看。
纪星唯描画精致的眼尾拖着一条恰到好处的眼线,将她的笑容点缀得灵动而狡黠,像一只雪季才会出现的小狐狸。
她玩了会儿手机,随后抬眼,同样打量起夏理。
“怎么了?”
问这句时,夏理偏了下脑袋。
米白色羽绒服映着灯光,把他的五官衬得分外醒目。
明亮的黑眼珠玻璃球似的澄澈,笑得宝光璀璨,叫人心动不已。
纪星唯为今天时不时冒出的可笑念头一阵沉默,将脸埋进掌心,好半天才又抬起来。
她依然是那副游刃有余的表情,红润的唇瓣一抿,角度自然,漂亮得挑不出任何错处。
“带你出门好有面子。”
她把心底的话掩饰过去,玩笑着继续:“你知道那个图吗?”
“我是大富婆,这是我的小白脸。”
夏理被她天马行空的联想逗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又听纪星唯说:“大富婆请你吃麻辣烫,开心吗?”
“开心。”
人对事物的联想总是来得突然。
答完这句,夏理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徐知竞的名字。
对方带他去过各式各样的高级餐厅。
从黑珍珠到米其林,坐在柔软舒适的座椅上,连灯火与挂画都精心设计。
可就在这个雪夜,夏理突然发觉,在寒冷的冬天里,坐在廉价的小桌前等一碗麻辣烫其实更能让他开心。
他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么荒谬且不知好歹。
可是随徐知竞伴生的体验实在太沉重了,离开对方才能感知到自由,体会到生活原来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
他安静地听纪星唯念叨些关于纽约的琐事。
都是十分寻常的,日积月累才能感受到的小小惊喜。
两人在晚饭过后又打车去法拉盛。
纪星唯带夏理去吃她提起过的那些小吃,从肉夹馍吃到麻酱拌面,末了还买了一个老式生日蛋糕回家。
夏理提着大包小包走在路上,穿过街道的风卷着雪花不断地吹拂他柔顺的碎发。
纪星唯见他笼着路灯的光亮,身旁是这座城市常见的脚手架。
暖调的灯光从橱窗内亮晶晶透出来,被石柱隔断,让夏理脸上的光影忽明忽灭,好像跳帧的旧电影,呈现出模糊不明的浪漫色调。
纪星唯踩着夏理的影子,在冷冽的寒潮间嗅到一阵清浅的草木香。
仿佛在大雪中捕捉到渺小的,正酝酿中的夏天,转瞬便消失,成为积雪间须臾的幻觉。
“夏理。”
纪星唯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呼唤对方的名字。
但夏理的脚步停下了,穿着那身浅色的长外套站在雪中,好耐心地回头等她。
“抱歉,我走太快了。”
纪星唯摇头,几步来到夏理身边,离得不算太近,散乱的长发却被风吹得一次次拂过夏理的衣袖。
她把头发夹到耳后,不久又被吹乱,耳廓冻得通红,在生日的前夜隐隐作痛。
夏理再度站定,将袋子都换到左手,腾出右手摘下围巾,替纪星唯把小半张脸裹了起来。
“来纽约特地买的,不是旧的。将就一下。”
纪星唯实际上根本不介意这条围巾是新是旧,又或美观与否。
她的沉默只是为了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为什么夏理会是夏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