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131)
“现在的你能给我什么呢……”
夏理盯着天花板轻喃,胸腔随着字句起伏,笼着微弱的光晕,勾出柔美弥蒙的线条。
他没有看徐知竞。郁丽的眼仁透着光,映成一种澄澈的,纯洁的,融化的玻璃似的,暖融融流潋的色调。
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失神,却又矛盾地蕴藏曙光。
徐知竞突然认真起来,愈发将夏理的手攥紧了,挤进指缝,十指相扣。
“夏理,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夏理颤了颤眼睫,垂下视线,细细审视起身边未加遮掩的徐知竞。
“这样问吗?”
他并非对真心存疑,而是平白对现状产生出不真实感。
徐知竞手忙脚乱起身,匆匆爬下床,在两个用过的安全套边上捡起自己的衣裤。
场景荒谬得比作梦境都太过,几乎像是高热导致的幻觉,讽刺地随着稠滞的呼吸放映。
夏理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缓缓支起身,不着一缕坐到床边,倦怠地让目光与徐知竞相汇。
衬衣、西裤、腕表、戒指。
房间里没有镜子,徐知竞穿戴整齐,额前的碎发却仍凌乱地散落,提醒夏理不久前发生在两人之间的纠缠。
徐知竞像所有文艺作品中描述的那样单膝下跪,认认真真看着夏理,忏悔般用双手捧起了夏理的指尖。
“夏理,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他又问了一遍。
夏理居高临下地凝视,沉默着没有展露出任何情绪。
他好像在尝试理解眼前的画面,又因无法解读而给不出丝毫反馈。
徐知竞等待,等待,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室内却只有夏理轻絮的呼吸,以及徐知竞愈发无序沉重的心跳。
关于他们的一切似乎总是发生在错误的情境之下。
徐知竞没办法在这时纠正,只好惶惶想到补救,无措地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将它献到夏理手边。
“你那枚在家里。”他说完又觉不妥,赶忙补充,“戒指我们可以去定新的,去定你喜欢的。”
“我已经有能力兑现所有承诺了。”
徐知竞看着夏理的眼睛,一错不错,深深望进眼底。
他试图传递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恳切,就连捧着夏理的双手都不自觉地收紧,挤压空气,让两人的体温随指尖相融。
夏理说宋濯幼稚、天真,无法自行决定人生。
徐知竞便以此作比,呈上真心。
两人应当谁也不曾想过这些话会在这样的场景下被说出口。
逼仄的公寓里塞满了夏夜的潮闷,灯光晦暗,照出墙上隐隐约约的斑痕。
破败,腐朽,残颓。
夏理仿佛意外掉进废墟的天使,一尘不染地出现在徐知竞眼前。
“就算我还是没办法爱你,你也确定要这样说吗?”
夏理的嗓音清泠泠,春雪融尽般润泽而冷郁地吐字,簌簌坠向徐知竞,变成高热季候下独一无二的存在。
徐知竞当然确定。
比宋濯,比孟晋予,比二十一岁的自己更为坚信。
“没关系,我一直都明白的。”
并非夏理离开徐知竞便无法生活,而是徐知竞的人生不能没有夏理。
“可是徐知竞,我好像只是在沉湎于欲望。”
夏理如实相告。
“没关系的。”
“为什么这么执着呢?”
夏理不明白徐知竞到底在爱他的什么。
时至今日,夏理已经无法再去解读爱情。
他的爱在过去耗尽了,再要剖析也不过是对过往的回溯。
为什么徐知竞看起来也像是要哭了?
宋濯尚且是因为拒绝,可夏理明明还没来得及对徐知竞说同样的话。
为什么徐知竞也会哭呢?
“……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
“我从十六岁……也许还要更早就开始喜欢你了。”
——这样吗?
夏理意兴阑珊地听徐知竞告白。
“对不起,后来我不该那样逼你的。”
“你也知道你是在逼我吗?”
夏理已经没有力气去责备对方了。
就算拿徐知竞泄愤又怎么样呢?
几个巴掌就能抵清那么多煎熬的日夜吗?
“对不起……”
夏理疲惫地看着徐知竞,对方举着戒指的右手在闷热的夏季冷极了似的压抑不住颤抖。
可夏理并未对此产生怜悯。
他只觉得心累,为命运无奈感慨。
徐知竞剖陈罪状太晚。夏理的心提不起来,对过往缄口不言,对承诺无动于衷。
爱情在往事的湍流中溺死了,随着时光的流逝,连残骸都被冲刷干净,留下一片虚无。
夏理最终也没能给出答案,恹恹摔回被子,继续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一圈圈地打转。
“再说吧。”
再说吧,再说吧。
夏理躺在床上发呆。
他让徐知竞回去,留在这里也无非增添几缕不属于夏理的呼吸。
夜灯关了,窗外的夜色灰蒙蒙散入室内。
“……反正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夏理盯着月影梦呓似的低喃。
但是一定要选吗?
夏理诚实地审视过自己的内心。
他确实需要一个契合的床伴,也并非完全不存在物欲。
平心而论,他已经开始厌倦这样需要精打细算的生活。
夏理在十六岁时向往爱情,在十八岁时向往自由,在由权力与阶级堆砌出的水晶球中天真地以为金钱是可以被舍弃的条件。
他想起纪星唯,想起孟晋予。
他们好像说对了。
一旦享有过当下的自己难以企及的人生,就再不可能戒断它所带来的体验。
精神与物质同时被满足,欲望才会暂且沉睡。
所谓的平和通透无非是两者兼得后自然的影射。
如今的徐知竞似乎确实是最优解。
熟悉夏理的一切,并已然掌握了权力。
可是真的要为欲望而重蹈覆辙吗?
贪婪就真的如此无可救药吗?
室温高得夏理就要喘不过气,沉沉压在胸口,带来暴雨前不知藏于何处的霉味。
他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在这里,还要继续在这里生活多久?
夏理往窗外看,只有对面漆黑的玻璃。
再昂着下巴倒逆着看回公寓,狭小的空间什么都装不下,更何况他为童年的快乐而产生的不甘。
夏理翻来覆去睡不着,末了仍旧起身,坐到桌前,拿出了那支宋濯送给他的钢笔。
他用没有墨水的笔尖在纸页上写了一夜关于宋濯与尼斯那个短暂春末的日记。
到了天亮,笔下也仍是一行行空白。
夏理直到黎明才终于提起自己。
他写给十二岁的夏理。
坦白自己嫉妒对方无忧无虑的人生,痛恨对方透支所有的快乐,让他体验到了靠如今的自己再努力也无法享有的一切。
夏理已经分不清他爱着的是往事,还是年少的自己。
他搁下笔,忽而看见夹在日记本中的纸条。
夏理把它抽了出来,是那天玩游戏时抽中的选项。
[蒙上眼睛,来找我吧。]
——
几个月后,徐知竞与一位男士已在海外公证结婚,且资产不做分割的消息传回国内。各路媒体争相报导。
事件的中心人物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几位助理与好友确认了这一消息,从头到尾都不曾透露任何关于另一方的私人信息。
徐知竞迟迟不回国,助理给出的答复永远都是无可奉告。
直至次年夏至才流出几条视频,地点似乎是在位于南意的一座庄园。
徐知竞的身边是一位男性,光看背影都显得颀长舒展,透露出天生的贵重。
其中几帧略微拍到些侧脸,优美修长的颈线衬着清隽深秀的轮廓,即便在模糊过曝的画质之下,依然光艳得摄人心魄。
两人着一袭纯白的礼服,胸口是同样嵌着帕拉伊巴的鸢尾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