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113)
夏理絮絮叨叨写不尽为对方而纷乱的心情。
所有繁复绮丽的描述在最后都化作再直白不过的文字,由纪星唯的姓名引出,没有答案地自问。
[你现在过得好吗?开心吗?一定还是被爱着的公主吧。]
那个冬至后来毫无预兆地下起暴雨。
一如此刻,将世界遮得模糊不明。
夏理看完这篇日记,再回头时,宋濯正巧回完与资方对接的邮件。
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盛满了都是热忱。
漂亮的黑眼珠在阅读灯下熠熠闪烁,虹膜些微褪色,映成很温和的朱褐调。
“我得把我妈哄好,要是到时候资方还是决定撤资,就让我妈来投钱。”
宋濯像是对自己的计划颇为满意,眉眼弯弯弓起来,从笑容里带出一种灵动的稚气。
“她总不能对亲儿子的论文见死不救吧。”
宋濯说着,合上电脑,又把脑袋凑了过来。
雨珠不断敲击着机身的蒙皮,奏出略显沉闷的白噪音。
夏理的心情因此变得格外平静,不自觉哄人似的揉了揉对方柔软的短发。
“到时候我让教授给学长加工资。”
夏理不作声,倒是宋濯闲不下,兀自接上了话题。
那双眼睛映出的神情实在过分真诚,以至于夏理都不好将其判定为一个玩笑。
他无奈又提笔,将日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用同样轻盈的语调说道:“那我要记下来。”
“我才不会骗你。”
宋濯的认真引出夏理短暂的恍惚,莫名便想起十九岁的冬天,在洛克菲勒的圣诞树下与他立下约定的纪星唯。
一样是澄澈明亮的眼睛,一样是真挚诚恳的语气。
就连句末轻轻扬起的尾音都显得相似,雨滴一般,在夏理心底敲出漾动的涟漪。
夏理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想要讲述纪星唯的冲动就哽在喉咙,又因为与宋濯算不上不熟稔的关系而难以真正诉诸于口。
“宋濯。”
“嗯,怎么了?”
“你去过纽约吗?”
“去过啊,疫情之前放假就会去。我的小叔叔在那里上学。”
与夏理的性格相反,宋濯的热烈像是永远燃不尽,耗不完。
他打开了话匣,从懵懂的青春期,一直聊到第一次无疾而终的心动。
夏理耐心听他说着,偶尔附和几句,将其变成一场对谈,而非宋濯单方面的独白。
“后来小叔叔去瑞士了,我就也没怎么再去纽约了。”
宋濯在这里停顿了一秒,巧合地连窗外的雨势都缓和起来。
两人默契地同时看向舷窗,玻璃上影影绰绰倒映出两副交叠的面容。
夏理没有回头,看着对方模糊的影子稍稍歪了下脑袋,分外孩子气地在余下的一小片空白间比出一个‘耶’。
前序航班开始向跑道上挪动。
很快,窗外的风景就在蒙蒙细细的雨丝间缓慢地游移。
夏理一错不错盯着两人的影子。
宋濯像是正观察他的反应,视线并未在雨雾中聚焦,而是不偏不倚与夏理投映在舷窗上的目光相触。
见夏理注意到这件事,他也不尴尬,反倒笑盈盈地更舒展开眼梢。
宋濯真的好像小狗,俏皮地露出两颗整洁的,对称的犬齿,衬着红润健康的嘴唇,全然无法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在看什么?”夏理问道。
“学长。”
宋濯的回答不算回答,更像是引出答案的前序。
他平和地念出仅指向夏理的称呼,鲜明的笑意略微收敛,感叹似的吟咏出了下一句。
“你好像一阵雾啊。”
宋濯用并不具象的雾来假拟夏理的形象。
飘飘摇摇,游曳不定,空濛且靡丽。
夏理是不爱笑的美人,哪怕勾起嘴角,露出的都是淡然。
宋濯有时也会好奇夏理所经历的人生。
实验室冷调的灯光总将对方的神色点得游离。
夏理存在得安静,漂亮光艳的皮囊之下似乎悒悒裹着缕郁气。吹不散,解不开,时不时地将宋濯的注意勾过去。
宋濯起初不明白,以为是身处异国天生的亲近感。
时间一久,却觉得就连心跳都被牵动,随目光一道围着夏理打转。
原本要和夏理来法国的并非宋濯,而是另一位学长。
他软磨硬泡了近一周,这才让导师改变主意,换他与夏理同行。
“雾?”夏理不解地回问。
宋濯点点头,才刚落下的手紧张地在膝上握紧了,好专注地凝视着窗上的面容,含糊说道:“又冷又温柔。”
“好像冬天的黎明,雾蒙蒙的。”
夏理失笑,即便不明白,依旧表现出足够的耐心。
他有些不忍心点破宋濯正在脸红,缓缓回过头,温声说:“真好呀,用那么充满希望的时刻形容我。”
——
夏理偶尔还是会在回顾过往时感到人生陡然割裂。
并非再以十五岁为节点,而是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光。
在他的前半生登场的人物渐渐成为新闻播报中才会出现的遥远姓名。
夏理站在屏幕之外,看镜头记录下那些人想要展示给公众的表象。
唐家在移民之后极少公开露面,最后一次被媒体拍到,是在一场位于伦敦的慈善晚宴。
孟晋予于去年秋天订了婚,不出意料,未婚妻是一家头部科技公司创始人的妹妹。
谭璇嫁给了一位处事颇为低调的三代,同样是完美的政商结合。
至于徐知竞。
夏理在最初刻意回避触及与之有关的记忆,直到某天意外地发觉,自己已然不会再为这个名字感到苦涩。
烙在心底的印迹似乎真的随着时间被冲淡了,余下同所有故人一样浅淡的回响,轻渺地在一瞬触碰过后便消散。
前些年有消息传出徐知竞的父亲意外脑梗,过后便开始放权,彻底将徐家交到了小一辈的手里。
如今徐家掌权的是徐知竞。只是能够被接触到的信息极少,罕有的一次也是接受一家官媒的专访。
镜头下的青年举止温文,谈吐风趣谦和,全然与夏理的记忆相悖,仿佛过往的一切不过是夏理无端的诽谤。
“天哪,这必须是我老公,我要嫁给他!”
彼时夏理正在参加一场当地的留学生聚餐。
中餐馆的电视在一片吵嚷中播放着关于徐知竞的采访。
朗润饱满的嗓音合着不疾不徐的语调。哪怕隔着足够遥远的距离,都将一众男女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夏理扫过一眼便不再去看,低头继续拆起盘里的螃蟹。
女孩们不断谈论着,徐知竞,徐知竞。
听久了反倒变得陌生,再也不像最初那样刺耳。
第88章
谈判进展得不顺利,结束后宋濯当即给母亲打了语音。
可惜那语气实在太像幼稚地耍赖,即便被回绝也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夏理模糊听见电话那头的嗓音。温柔的,妥帖的,算不上责备,仅仅是平和地指正。
“你要是为了研究,妈妈愿意投钱。你要只是为了毕业,那就自己去想办法。”
夏理故作不经意地朝身边瞥了一眼,看见宋濯顿时沮丧的神情,不由失笑,抿着唇,小心翼翼将目光往回收。
他在中途走开了一阵,无声地指了指一旁的冰淇淋车,留下宋濯在原地,步伐轻快地买回一支冰淇淋。
“吃吗?”
宋濯的电话已经挂了,瘪着嘴坐在广场的喷泉旁,满脸懊恼。
夏理将那支奶黄色的冰淇淋举到对方眼前,好像逗小狗,轻而易举就勾走了宋濯的注意。
“吃。”
南法春日的阳光飘飘洒洒落向飞溅的泉水。夏理些微眯了眯眼,避开过于灼目的光线,坐在了一处没有被打湿的角落。
冰淇淋球在早至的高温下飞速融化。
黏腻的糖浆顺着手背淌下去,描出宋濯起伏流畅的骨骼。
夏理又递一张纸巾给他,指尖短暂相触,察觉到来自对方的陌生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