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14)
三人其实没什么话题可聊,席间听到最多的反而成了侍者对餐点的介绍。
Eric喝酒有些上脸,神思清明,看起来却仿佛飘然不知何夕。
徐知竞中途去了趟卫生间,他就朝夏理耳边挨过去,带着桂叶被烟熏过后的古怪香气,用分外寻常的语调问道:“徐知竞真的是你哥哥吗?”
他说完也不起身,就着这姿势将目光放到夏理脸侧。
后者唇间还有没来得及干透的水渍,涂出两抹诱人亲吻的湿红,将所有为了找到合适的答案而犹豫的时间都变成了无声的蛊惑。
Eric有点好奇和夏理接吻的感觉,不过他并没有那么做。
即便宠物也有各自的主人,他不能趁着空就把别人的小猫抱走了。
“……不是。”
夏理在Eric走神时小声答了出来。
这两个字把夏理的嘴唇掰开了,分出一小道缝隙,让唇瓣些微嘟起,又恰到好处的并不显得做作。
“哦。”Eric应了一声,心情不错似的任尾音往上飘。
他稍往后靠,让夏理与身后炫目的夜景一同落入视野,满意地眯起眼,把面前冰球已经半融的玻璃杯推了过去。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Eric问夏理一件根本不存在答案的事。
露台上的晚风把酒香拂至夏理面前,更叫他晕晕乎乎,醉了一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敛眸盯着酒液中被吹皱的月亮,不知怎么便生出奇异的虚幻感,好像世界都是假的,此刻也不过是恒久的一场梦。
“只是室友。”
徐知竞已经走下台阶,往露台的方向走来。
夏理没有发觉,倒是Eric先坐正了,望着愈发靠近的身影,用闲谈的口吻继续:“那他对你也太好了吧。你们还缺室友吗,一个月多少?”
Eric似乎始终话里有话。
夏理原本想说自己不知道,再过半秒又觉得最后半句另有意味,转头对上视线,踌躇着将嘴角抿紧了。
水雾沿着杯壁滚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圈冰凉的水渍。
夏理起先看着Eric,后来又看向对方搁到桌边的手。
年轻男性的手指修长有力,曲起的弧度都优雅得恰到好处。
Eric用指腹沾一点融化的冰水,写在夏理裸露的小臂上,凉丝丝的,是美元的符号。
“钱确实是好东西。”
他在徐知竞越过门框时留下最后一句,绅士地替夏理把水渍擦掉了,还颇为礼貌地补上了‘对不起’。
徐知竞在落座前狐疑地打量了两人一番,圈住夏理被握过的那侧手腕,用自己的掌心覆了上去。
“在聊什么?”
“问他怎么不和你一起学商科。”
酒精使Eric本就红着的脸并没有因谎言而暴露出窘迫,又或者说他本就不带多少心虚,早已养成了将虚构的内容变得真实的习惯。
他惬意地倚在靠垫上,右手自然地搭着椅背,才触碰过夏理的指尖些微勾起,漫不经心将晚风拨乱。
徐知竞当然不会相信对方的话。
三人吃完饭便分开,各自回到车上,从俯瞰城市的露台切换到高楼间隙的小巷。
夏理试着抬头望,从车窗局限的角度向天空看去。
但窗外只有昏黄的路灯,画着涂鸦的墙面,间错点亮的玻璃窗,还有更远的方向,大楼上明亮的字符。
很奇怪,夏理看不见人。
他开始想一些很简单又始终被刻意忽略的问题。
——如果不花徐知竞的钱呢?
——如果从徐知竞的房子里搬出去呢?
——妈妈不是早就得到她想要的了吗?
世界上其实一直都只有两类人。
一类人主宰他人的人生,另一类人只要在前者主宰的世界中活着就好。
夏理此时方才惊觉自己应当被归为后者。
他只是被童年的幸运困在了妄念里,要等到Eric画下那个讽刺的符号,为他解开咒语,让他看清自己不过是地上的芸芸众生。
“徐知竞。”
夏理的声音太轻,被徐知竞按下启动键那一瞬发动机的轰鸣盖过去,留下郁丽缱绻的眼神,映出窗外淡淡的灯火。
徐知竞笑着看他,接上一个没有来由的吻。
安抚玩物不需要任何借口,夏理再清楚不过。
“好乖。”徐知竞心满意足地给出了评价。
第12章
夏理心不在焉地按手机,让屏幕亮了又灭。
迈阿密的夜晚潮湿且留有余热。风从车窗外吹进来,湿漉漉地带着温度扑上脸颊。
纪星唯没有立刻回消息,夏理看了几次就不再留心,将手机搁到一旁,看河道映出两岸灿亮的建筑。
徐知竞把音乐声调大了,恰巧切换到一阵慵懒的女声,哼唱着迈阿密的奢靡与绚丽,却模糊掺杂上几分颓然。
「Ciao amore,」
「Soft ice creams,」
「The summer’s wild.」
(注1)
她唱夏日的美梦,唱渺远的爱人,财富似乎只是陪衬与装饰,爱情才是围绕在这座城市上空的旋律。
或许是晕车,夏理听得头疼,难熬地将脑袋靠在窗边,让风把额前的碎发吹拂起来。
他开始耳鸣,察觉到最初细微的轻振渐渐盖过了乐声,继而就连引擎的轰响也消失,仅余下类似于金属被敲击时刺耳的嗡鸣。
“不舒服?”
徐知竞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一手扶着方向盘,用另一只手贴了贴夏理的额头。
被问到的人迟钝地回看,茫茫然主动挨上前,好像要跟着徐知竞往回收的手掌一道被勾走。
夏理用一种懵懂的神情抬眼,目光相触,微妙地察觉到心脏产生瞬时的颤抖。
他似乎要被自己想象出来的爱骗过去了,还以为徐知竞的斯文妥帖并非自小养成的伪装。
“Eric问我多少钱。”
“你说他是真的在问房租,还是问我?”
夏理向徐知竞提出的也是一样无法回答的问题。
住在徐知竞的房子里不需要房租,或者再说难堪一点,夏理本身就是‘房租’。
“不用管他,没必要和他有交集。”
徐知竞的表情骤然冷下来,眉心不自觉地拧紧,望回红绿灯的方向,沉闷地给出了提醒。
他自始至终默认夏理的人生该由他来构建。
在何处生活,有怎样的爱好,与哪些人结识,都得经过他的首肯。
夏理在徐知竞的掌心过和那匹弗里斯兰相似的生活。
被圈养在广阔的结界之中,就连自己都搞不懂这到底算是幸运还是某种精致的无望。
他时常觉得一眼就能望尽一生,偶尔又为十年二十年后而感到焦虑。
徐知竞当然爱此刻年轻漂亮的皮囊,可是再往后呢?
根本没人能知道。
——
【纪星唯】:问这个做什么?你和徐知竞掰了?
F1签证不好打工,夏理的构想在最初就碰到了不可逾越的难题。
他无视徐知竞先前的提醒,发了条消息给纪星唯,问对方有什么办法可以赚到‘房租’。
夏理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以为只要从徐知竞的房子里搬出去,他们自然能够切断这种不体面的交易。
【夏理】:我想自己住。
【夏理】:想把房租和学费慢慢还给他。
屏幕上方的‘正在输入’在夏理发出第二行字后消失了许久。
他没有办法隔着屏幕看见纪星唯在这些时间里做了什么,因而本能地产生了一种对不确定的惶恐。
徐知竞在写paper,客厅里静得只剩笔记本键盘打字时偏软的音色。
夏理屏着呼吸惴惴往沙发的位置看过去,对方仍旧专注在尚未完成的作业上。
纪星唯的停顿不是告密,倒又成了一件更难解的事。
夏理甚至有些后悔问她,可现在就算撤回也已经来不及。
【纪星唯】:要不你给我写论文吧,我正好要去找代写。给你多算一点,一个字一刀?
纪星唯的朋友圈里实际上多得是奇奇怪怪的路子。烟代酒代,人民币换美元,亦或是买卖作为伴侣出入一些高端酒会及俱乐部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