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82)
然而再如何假想也只是虚幻。
她对夏理有更现实的要求,即是在这段关系失效之前尽可能地为夏家换取更多利益。
夏理的想法实际上无关紧要,他只需要附和,再空洞再木讷也不是值得乔书然关心的事。
车上开着电台。
夏理的神游被频道里忽而冒出的纪星唯所打乱。
案子随着时间沉寂,似乎很久都没再听见关于对方的消息。
时间过得好快,分明每一秒都是煎熬,可转眼就又要到夏天了。
舆论平息,纪星唯逐渐被遗忘。
案件的收尾分外潦草。
枪手是个家境贫寒的黑人,律师团的规格却高得出乎意料。
警方没有公开完整的案件调查过程,最终将其定义成一次入室抢劫,宣判嫌疑人二级谋杀。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抢……”
夏理安静地听完这条新闻,对着空气不住地轻喃。
逻辑无法自洽,当即引发更深的混沌。
他宁可像报导中说的那样,对方是为了求财,失手杀死了纪星唯。
可是除了纪星唯往后的人生,枪手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带走。
夏理眼睁睁看着他转身,从吵嚷的走廊上消失。
纪星唯的灵魂像是仍有不甘,不断地涌出鲜血,爬过夏理的影子,挣扎着试图追赶对方。
如果可以,夏理希望十九岁的夏天永远不要到来。
这样他就不会收到徐知竞的礼物,更不会等来十九岁的冬天。
他可以永远期待索伦托平静的午后。
永不止息的海潮拍打过崖壁,庭院里是青涩澄黄的柠檬树。
徐知竞带他走过古旧的小巷,奶油色的建筑衬着手中的冰淇淋飞速融化。
但祈愿无用,追忆更是只能制造出新的痛苦。
夏理就要迎来生命中的第二十个夏天。
真正回溯却只有十九岁的索伦托还算安宁与祥和。
往前是陡然割裂的十八岁,往后又是漫长而寒冷的冬天。
纪星唯的事不了了之,或许再过不久,就连夏理都会像其他人一样,渐渐让对方的身影从脑海中淡去。
“为什么要这样呢……”
夏理还在执著于他认为的事实。
“她不是也有自己的孩子吗?”
“为什么会想要别人的孩子死呢……”
徐知竞起初没能听懂,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夏理大抵是知道纪星唯父亲的情人动过要杀她的念头。
或许是想将夏理从思维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徐知竞委婉地给出了他自以为更能被接受的暗示。
“是纪星唯做错事了。”
这个提醒似乎过于隐秘,夏理起初甚至想要反驳。
纪星唯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只是寻常地活着,无非是有些许傲慢。
“她太听纪阿姨的话了。”
听母亲的话又有什么错吗?
纪星唯的母亲那样爱她,又有什么理由去印证这句话。
夏理太过迟钝,直到数十分钟后才想起纪星唯在最后一夜的独白。
他也许早就猜到了,只是始终在回避这样的可能。
夏理不愿相信纪星唯的母亲也自私,更无法接受是她将纪星唯推向了死亡。
纪星唯是拥有全部爱意的公主。
要戴着王冠,在母亲的怀抱里昂着下巴说自己独一无二,是全宇宙的唯一。
可徐知竞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揭开了夏理不愿面对的事实。
将他奉若珍宝的亲缘之爱打上一道劣质的标签。
甚至要比乔书然无止境的嘱咐更能击溃夏理一贯的认知。
用以隔绝现实的结界轰然坍塌,残余一地废墟,顷刻间由纯真梦幻变为恒久的苍凉。
夏理控制不了地僵硬,四肢不住地颤抖。
那双早已麻木的眼睛终于蓄起波纹,失控般再度让眼泪零碎地缀满脸颊。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内心却有无数情绪亟待发泄。
悬在下巴的泪珠摇摇欲坠,到底随着他扑向徐知竞的动作骤然敲在划分界线的杯架旁。
夏理死死卡住徐知竞的喉咙,骑在对方身上不断地收紧指节。
修剪整齐的指甲嵌进皮肤,掌心清晰地触碰到喉结与脉搏的每一次跳动。
夏理甚至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徐知竞将事实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还是因为除了最残忍的徐知竞,再也不可能有其他人如此包容他的一切?
“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夏理的眼泪还在落。
湿漉漉,扑簌簌掉到徐知竞的唇边。
后者并不反抗,而是这就么任由夏理发泄。
两颗棕褐色的,被阳光映得如融化的蜜糖般柔和的眼珠无甚情绪地盯着夏理。
仿佛他也已经为此厌倦,又同夏理一样,不知该如何收场。
“都怪你,都怪你……徐知竞……”
——
夏理又开始不断想起纪星唯。
与早先的情况略有区别,就连梦境都已然无法摆脱对方的影子。
穿着蓬蓬裙的公主与躺在血泊中的灰白躯壳交替出现。
偶尔并行,挤占夏理混乱的大脑。
服药建议上的药品名称换了又换。
从□□,西酞普兰换到莱博雷生,伏硫西汀。
可夏理依旧无法从困境中逃离,一味地沉默,麻木地看着纪星唯一次又一次倒在小小的过道间。
心跳没有一刻平静,自始至终无序地跳动。
精神的失控带来□□的负面反馈。
窒息、反胃、乏力、痉挛,以及不知从何处蔓延的疼痛不断侵扰着夏理,让他几乎没有一秒钟能够体验当下的生活。
部分人会在此时选择终结一切。
但夏理太害怕死亡了,只好咬着牙清醒地体会到所有的痛苦不断加深。
然后他又爬到了徐知竞的床上,亲手剥下束缚,以献出自己的方式,来换取片刻的快乐。
夏理的爱早已不能被称为爱情,而是一种用以粉饰痛苦与死欲的致幻剂。
活着成为一场期盼死亡的煎熬。
夏理意识到了这一点,过程从此变得无比漫长,甚至如同望不见尽头的永生。
他要一直等到死亡真正降临,成为忍受这一切折磨的奖励。
那才是夏理所期盼的拯救,才是夏理所向往的新生。
夏理瘫软在床边,浑浑噩噩半睁着眼,仰头看着挑高的天花板上晃动的灯影。
世界像是正倒逆着旋转,地毯上拖出两道交叠的影子。
徐知竞低沉地喟叹,细密的薄汗沾湿发梢,愈发将那副皮囊衬得深情款款。
夏理的视线游过整间房间,最终又落回到对方眼前。
他拨开了对方散乱的额发,在轻吟的间隙不知所谓地送出一个吻。
夏理勾过徐知竞的脖颈,飘然印在对方唇间。
徐知竞近乎审视般凝着夏理,交扣的双手没有松开,硌得发疼也不愿放手,任由夏理的戒指在指侧留下一圈泛红的隐痛。
爱情的定义似乎变成了相互折磨,夏理和徐知竞都不快乐,又都无法亲口说出结束。
夏理将矛头指向徐知竞,责备对方将他变成现在这样。
徐知竞直到此刻才想要反驳,盯着夏理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先说要交朋友的是夏理,说要徐知竞接他回去的也是夏理。
在小阁楼里亲口说徐知竞比唐颂更重要的是夏理,永远把徐知竞排在第二位的依旧是夏理。
徐知竞只是照做,只是希望夏理信守承诺。
可是夏理总将那些话当成哄人的把戏,让年少的徐知竞围着他团团转,还以为夏理口中的喜欢要和书里写的一样真切。
徐知竞后知后觉夏理无意识的戏弄。
要抽身太晚,只得将所有情感揉作一团。
时至今日,他早已不明白对夏理的那些胁迫是想得到什么。
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伪命题。再如何努力得到的都是悖论,根本无法分清纠缠其中的究竟是爱还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