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88)
心脏像是跟着那张薄毯一同被夏理攥起。
徐知竞不好说一闪而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他甚至无法在悸动、忐忑与苦涩中做出选择。
能够描述的只有一声沉重的,撞得振聋发聩的心跳。
夏理很后来才看他。
久到演职表都播到末尾,最后一行字也消失在黑暗。
徐知竞对上夏理幽幽映亮的眼睛,见对方用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表情说:“喜欢你。”
如果说在此之前,徐知竞还能骗自己。
那么从此刻起,他便是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就连夏理对他的恨都淡去了。
他木在原处,颓然不知所措。
空气中的尘埃驾着银幕的光亮缓慢浮游,将时间拖得无比漫长。
夏理寂寂地靠近,随之而来一阵浅淡的香气。
他变得好像一只幽灵,朦朦胧胧看不清,从指尖到唇瓣都带着凉意。
徐知竞不知该怎样回应这个吻。
教会夏理接吻的人反倒变得束手无策。
乌黑卷长的睫毛半遮起眼瞳。夏理捧着徐知竞的脸,垂眸打量对方被沾湿的唇角。
他看着亮晶晶的水渍渐渐干涸,徐知竞欲言又止地抿起嘴唇。
夏理茫然地在对方眼前补上一个吻。
迫使徐知竞闭眼,以更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对方的意兴阑珊。
“不好吗?”
夏理与徐知竞的爱情走入死局。
除却□□的取悦,夏理再想不到多余的方式。
他也曾经尝试过剖白真心,可徐知竞拿它当作玩具,爱的时候浓情蜜意,过了兴头便丢在一旁,一厢情愿地认为那应当不限时供应。
然而夏理的心动设有时效,爱更是稀有。
一旦耗尽就连恨都抽离,变得无感,残存些空泛的,对固有印象的习惯。
他骑到徐知竞腿上,调整几下姿势,神色淡然,动作却撩人。
本能的愉悦全然背弃心底的沉痛,诱使徐知竞揽上夏理的腰肢,一再将手臂收紧。
两人呼吸相贴,心跳纠缠心跳。
夏理用微凉的食指拨开徐知竞的碎发,沿着眉骨一直抚向喉结。
突兀的弧度正对上另一处愈发鲜明的抵弄。
他甚至不算讽刺,只是平静地陈述。
“徐知竞。”
“这是欲望,不是爱情。”
第69章
真正做出决定,大多需要一个契机。
夏理的人生最初被困在徐知竞身边,围着对方打转。
被缠住的风筝一般,飘飘摇摇等线断。
如今他又驻留在江城。要比以往更添上迷茫,以及对未来的彷徨。
夏理算着日期。
感恩节过后不久便是圣诞,再往后,ski week,spring break接踵而来。
夏理就这么一直想到遥远的夏天,不知所谓地计算着徐知竞可能出现的时间。
他实际上一点也不期待。
但假使不这么做,也没有别的事能够让夏理打发时间。
夏理的父母期间来过一次。
不常处理家事的父亲倒还装装样子,演出一副关切慈爱的态度。
母亲则全然不曾掩饰对这个大儿子的反感,话里话外指责夏理丢尽了夏家的脸面。
他们一心扑在小儿子身上。
夏理完成了使命,本应悄无声息地退场。
可惜外界的风闻没能留给他体面,让乔书然对他仅有的些许喜爱都烟消云散。
艺术往往强调亲缘之爱。
现实却更多被人性所影响。
对于夏家来说,夏理的功能性大于一切其他价值。
因此,他被赋予的定义注定不可能是备受宠爱的孩子。
夏理是工具,是礼物,是权衡利弊后夏家奉上的投名状。
徐知竞的偏爱也只能体现夏理作为一件物品的贵重。
一言蔽之,夏家夫妇用以衡量夏理的方式从来与小儿子不同。
是冷漠的,苛刻的,对死物的严格评鉴。
——
“你送我的那只表,现在还可以兑现吗?”
“只要你愿意,随时。”
夏理拨出这通电话时,徐知竞正和谭小姐坐在花园的长凳上。
前者经过走廊,隔着玻璃瞧见翩飞的落叶。
灿黄银杏被初冬的寒风推搡,铺天盖地拂落。
风忽而一停,掩在其后的人物便揭晓,由窗棂框出分外相配的画面。
江城的冬季多雨,气候总是阴冷而潮湿。
谭小姐穿了件不算厚重的大衣,时间一久,便觉得室外的温度实在太低。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屋里走。
夏理站在窗下没动,看两人走进连廊,推开门,短暂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少顷,谭小姐的声音从前厅传来,似乎心情不错,言谈间还带着些舒缓的笑意。
“我和……就是和之前那个男的分手了。”
“怎么?”
“观念什么的还是有差距吧。”
除却冲动与吸引,价值观在爱情之中同样占据了重要的比例。
最初的真诚与所有发自内心的温柔体贴,在日积月累之下依旧有可能变为演绎,暴露出对财富的贪婪,以及对通往更高圈层的急切。
彼时的谭璇天真地抱有对纯粹爱情的幻想,认为差距可以被填补,爱亦该亘古不变。
然而现实却告诉她,父母的警醒并非过度保护,而是在拥有足够阅历的前提下,对既定危险的预判。
“玩玩还可以。真要往后走的话,确实还是得照我爸说的,要找个门当户对的。”
她说罢,将视线移向徐知竞。
后者没有表态,倒是屋外再度掠过一阵风,卷来满山簌簌的鸣响。
“这句话很土吧?”谭小姐继续道,“不过我现在认为它是对的了。”
徐知竞看着她,仍旧笑笑,不说话。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看了眼表,差不多到晚餐时间。
“我去看看夏理醒了没。”
徐知竞一会儿要和谭小姐去湖区一家餐厅。
两家父母安排的饭局,他不好拂了面子,只得应下。
长辈们的用意足够明显。
先前两人都没有什么想法倒还好说,但今天的这顿饭显然和谭璇的一番话有关。
对方在明知徐知竞不可能接受的情况下依然如此暗示。
仿佛要他即刻便在权力与阶级构筑的现实,及虚渺而无望的爱情之间做出选择。
徐知竞不敢保证更长远的未来,但他清楚地明白,对于此时此刻的他而言,夏理即是唯一的答案。
他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小心翼翼,尽量不弄出星点声响地将门打开。
屋内的窗帘关着,夏理的午觉似乎睡了太久。
徐知竞经过一片漆黑的小客厅,视觉渐渐适应黑暗,模糊地勾出些轮廓。
通向卧室的门半掩着,仪器全关了,堆叠在床两侧,生出废墟般的冷然与岑寂。
夏理像是睡得很沉,只从被子里露出小半颗脑袋。
精巧漂亮的鼻尖被遮在纯白的布料之下。
长睫毛随呼吸轻微地颤着,在眼下投落两片蝶羽似的轻盈的影子。
徐知竞俯身,在夏理额前落下一个很纯情,很干净的吻。
过后轻手轻脚地从房里退出去,回到前厅,嘱咐看护让夏理按时吃药,别错过晚餐。
夏理听见一声极轻的关门声。
他缓慢地抬起眼帘,视线停留在半垂的角度,睫毛擦过蓬松的被子,带来一秒钟的短暂阻力。
徐知竞的温柔和深情似乎已经无法再左右夏理。
后者身心俱疲,再也不想去猜对方说给他听的究竟是事实还是借口。
夏理意识到他确实不该再犹豫不决,所谓的契机一早便已出现,是他刻意忽视,还骗自己说爱就是与痛苦共生。
——
几天后,徐知竞的假期结束,与往年一样飞往纽约。
翌日,徐母来看望夏理,还贴心地为他准备了几件新年礼物。
她不做过多的铺垫,开门见山,希望夏理能够离开,让徐知竞回到规划好的人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