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109)
夏理的瞳孔映着摇曳的火光,错愕地重新落向孟晋予。
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渐渐坐起身,用掌心盖住了对方落在靠垫上的手掌。
“出什么事了吗?”
夏理幼稚地以为能靠这种方式令对方退让。
可惜今夜的孟晋予却没有再选择纵容。
“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夏理,你不可能永远依赖我。”
夏理为这句话愣在原地,与茫然一道流露出抗拒。
他分明已经听出了孟晋予的言外之意,内心却不愿接受,一味地妄想着挽留。
“晋予……”
“那只表其实只能换你一个愿望,不是吗?”
孟晋予还在用哄人的口吻,说出口的却全都是夏理不想听的话。
烟草味呛得夏理湿漉漉红了眼睛。
思绪全然空白,茫然地找不出任何能够用以转圜的说辞。
夏理的心跳得太快,以至于骤然爆发沉痛,伪装出一种近似于爱的频率。
可他说不出谎。
夏理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小孩。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人生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就被放弃。
“无论你承不承认,徐知竞才是你该选择的人。”
孟晋予也曾幻想过更多。
或许暂且抛却理智,和夏理一起从现实中逃脱。
但他毕竟已经过了冲动的青春期,自始至终都明白,他所拥有的一切皆源自于家族所赋予的光环。
孟晋予想要继续凌驾于他人之上,就不可能抛却当下的人生。
他没办法真正给予夏理什么。
此前的犹豫不决无非是因为在夏理身上投入了太多时间。
“爱情与虚荣,现在的徐知竞都能给你。”
“你一定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爱上我,不可能再爱上除了徐知竞以外的任何人了。”
那些随年月累计的沉没成本让夏理在孟晋予的心中愈发珍贵。
甚至他无法否认,他也一度产生过可笑的念头。
然而最终,孟晋予还是归于理智。
权力与财富才是这个残酷世界的必需品。
夏理自然被舍弃,注定要成为一场绮丽旧梦。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夏理。”
“我不要!”
夏理倏地截断了对方的叹息。
“如果我会爱你呢?我……”
“你不会的。”孟晋予直白地否定了夏理的假设。
没有人会坦荡地接受阶级的滑落。
何况是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北山街大院的夏理。
他的清高,他的矜贵,他的目下无尘。
所有这些都建立在无与伦比的权力之上。
比起爱情,孟晋予更愿意相信夏理离不开的始终都只是‘习惯’。
夏理实在太像徐知竞。
一样天真,一样稚气,一样活在逝去的时光里。
他们谈论爱情,却又不懂爱情。
隔着玻璃追对方的影子,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到真心。
徐知竞的爱不成熟,夏理更是看不清自己。
孟晋予实在不想继续困在这场循环往复的游戏中。
他选择在此刻抽身,变回最初无关的看客。
“夏理,我已经为你浪费了太多时间。”
“你该长大了。”
第85章
徐知竞昨晚来过一次。
镇上在下小雨,蒙蒙细细将夜色遮得模糊不清。
他的视线越过雨幕,越过路灯暖色的光晕,看到那栋漂亮的灰蓝色的小楼亮起灯火,从玻璃窗后映出迷蒙的影子。
徐知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他好像并非是一位能够受到欢迎的访客。
夏理或许连他的道别都不想听,何况他在心底反复推敲了一整个下午的自白。
雨下得突然。
徐知竞没有带伞,踌躇着站在冰凉的雨雾间。
屋内的身影在他犹豫的时间里渐渐向窗边靠近,半阖上百叶帘,留下一道愈加缥缈的轮廓。
孟晋予的车停在街边,汇集的雨水不断从车轮下淌过。
不久,徐知竞看见另一道影子走向沙发,被跳动的炉火照亮,暧昧地与夏理倚靠在了一起。
——夏理会沾染到孟晋予身上那股辛辣的烟味吗?
——会不会蹙眉?会不会不满?
——还是夏理会连曾经不喜欢的事都纵容,将孟晋予划进旁人无法踏足的界线之内?
无数念头一瞬挤进徐知竞的脑海,就连彻骨的夜雨都无法令烦乱平息。
他在一条马路之隔的步道上盯着那片玻璃出神。
虚渺的倒影触发大脑主动的联想。
徐知竞的心脏像是正不断收紧,积压出持续的异样,满脑子都是夏理似泣非泣的眼睛,湿红唇瓣微启,甜津津献出亲吻的模样。
他似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困住了。
雨珠砸向地面,水洼变得好像反复揉碎的玻璃。
徐知竞定在原地,两种不同的情绪在脑中不断拉扯。
夏理和孟晋予都说过他们之间不存在爱情。
相信与否便在此刻成为了最难抉择的事。
徐知竞紧握的五指几乎嵌进掌心,暗色的影子被雨水吞没了,留一副躯壳突兀地出现在夜里。
世界被浇得像要融化,万物都不再有清晰的轮廓。
徐知竞提着沉重的脚步往酒店走,还要在心里不断为两人辩解,说那不过是寻常的相聚。
——
“先生,需要替您备车吗?”
徐知竞十一点的航班,酒店安排了送机,提前为他整理好了行李。
他上车,司机向他道过早安。
徐知竞从后视镜的方向睨了一眼,而后临时更换了目的地。
“先到这个地址,等会儿再去机场。”
上午九点半,徐知竞又回到了昨夜的位置,隔着一条马路望进夏理家的庭院,只是没有早前的细雨,阳光再度播撒向枯败的草地。
这迫使他眯起眼,仍旧用一种不甚清明的视角揣测所接收到的画面。
孟晋予的车停在原处,橡木的大门上挂着圈浓绿的松枝,红艳艳的大抵是用以点缀的冬青子。
徐知竞将视线往边上移,触碰到灰白的墙壁。
一只木柜放在墙下,上面仍搁着那束他在昨天留下的花。
然后门开了,骤然抓回徐知竞的注意。
夏理送孟晋予离开,被屋檐遮出的暗影笼罩得难以看清表情。
两人离得极近,几乎就要撞到一起。
夏理在最后牵起了孟晋予的手,像昨夜徐知竞想象的那样,轻柔地环住了对方。
徐知竞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两人。
拥抱变得好像一场电影,漫长得叫人不住地感到煎熬。
徐知竞的心开始动摇,在信任与否定之间犹豫不决。
他看着夏理送孟晋予上车,像所有爱情剧那样温柔而体贴地望着对方驶离。
心脏在胸腔里撞出躁动的轰鸣。
徐知竞的手在门把上越握越紧,到底被猜忌占据上风,冷然推开了车门
天气转晴,过往的风里却还是刺骨的寒意。
徐知竞眼看着夏理将门关上,全然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那些嫉妒愤懑,苦涩不甘,一切五味杂陈,左右思绪,让他根本无法冷静地思考。
徐知竞无所谓夏理和孟晋予究竟是什么关系。
就算是情侣又如何,反正他从来都没有奢求过夏理捉摸不透的真心。
——
窗帘没开,屋里的光线半明半暗。
百叶帘将室外的好天气割成一条条细长的直线,规整而统一地落在地上,影影绰绰投映成某种束缚。
夏理把门关上,靠在门后没有离开。
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忽而倾泻,让他提不起力气再往客厅走。
孟晋予极少在夏理面前抽烟,哪怕留在客厅的那支电子烟也不过是无意间落下的。
而现在,即便夏理不靠近,空气中依旧浅淡地浮动着烟草与薄荷叶的气息。
孟晋予在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点起了一支纤细的女士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