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36)
夏理亦同一阵春雾似的,缓慢将脸颊靠向徐知竞的颈窝。
雪白纤细的双臂带着凉意环上去,与湿热呼吸糅杂,隐秘而晦涩地引诱。
徐知竞的母亲让夏理将所有这一切当作游戏去享受,一厢情愿地慷慨,并不留有分毫回绝的余地。
夏理只得照做,顺从地奉献自己,在亲吻的间隙抽离地揣摩,混乱而失衡地给出反应。
徐知竞用犬齿衔夏理的耳垂,被夏理茫然的神情逗得轻笑。
清润的嗓音压低了,‘沙沙’飘进夏理的耳道,变成一片透明羽毛,一下下轻拂着长久沉落的心。
夏理害怕被徐知竞的母亲撞见,畏手畏脚地缩在徐知竞身前。
不知是因为热还是紧张,他的脸颊很快褪去了枯白,转而光艳靡丽地铺上绯色,眼波都随着被打乱的呼吸轻颤。
徐知竞舔他细薄的眼帘,用舌尖触碰夏理尚且沾着眼泪的湿漉漉的睫毛。
柔软的,幽密的亲吻自眉心流往鼻尖,预告似的提醒夏理分开始终紧抿的唇瓣。
他不自觉地哼吟,断断续续发出毫无意义的呢哝。
贫弱的欢愉暂且从心室的角落挤出来,飘游着织进雨声,同雨珠一道砸向海面,‘叮叮咚咚’轻快得好像这其实是一场足够浪漫的夏日爱情。
——
雨声始终不停。
徐知竞的母亲邀请两人在棕榈滩的宅邸住下,并于晚餐间告知,有位谭小姐不久也将抵达。
夏理不认识什么谭小姐,徐知竞倒是与之相识的样子。
后者顺着话题与母亲闲聊几句。
夏理在一旁细听,原来谭小姐打算在迈阿密玩过两周后再去纽约与唐颂见面。
令夏理感到意外的是,在接收到这个信息的一瞬,他最先想到的不是唐颂,也并非即将到来的谭小姐。
而是从来不该由他去关心的纪星唯。
对方与唐颂的关系似乎在此刻终于被定调,彻底落幕,再也没有夏理所妄想的回旋。
夏理内心莫名地抗拒这样的结局,到底不愿承认爱也是一种会随家族衰亡而消逝的情感。
他天真地为唐颂与纪星唯假定出不曾诞生的所谓爱情,幼稚又可笑地拿真实的沉痛去褒奖两人逢场作戏时的精湛演技。
以至于从头到尾都忘了去想,那或许只是另一场未能成功的交易。
——
时间临近期末,夏理忙得焦头烂额。除了准备考试与论文,还要时不时催同组的外国人赶紧交作业。
棕榈滩与学校离得太远,他往返了几次,还是住回先前的房子,这才算是有了闲暇。
这天午后没课,夏理在图书馆待到傍晚,离开时经过实验室所在的教学楼,正巧碰上Eric从里面出来。
对方不像徐知竞那样乖张,一贯拿优等生做伪饰,以此掩盖他实际和徐知竞相似的出身。
Eric上前与夏理打招呼,肩上的书包似乎很沉,自然地营造出虚假的勤奋与简朴。
“最近怎么都一个人,徐知竞呢?”
“……他有事。”
夏理继续朝食堂的方向走,倒也无所谓Eric一道前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陪徐阿姨?”
“嗯。”
“考试怎么办?商科连final都可以找人代考了?”
Eric和夏理聊与夏理无关的事,兜兜转转围绕徐知竞,仿佛夏理不存在独立的人格。
这引发一连串负面的感受,让夏理本能地想要逃避当下的话题。
“我不知道。”他略显敷衍地回答,伴生一股莫名的焦虑,被药物抑制着寻不到源头,在脑海中反反复复,提不起又落不下。
或许是觉察到了夏理的抵触,Eric没再延伸下去,转而语调轻松地问道:“趁天还亮,要不要去划船?”
话音未落他便看出夏理想要拒绝,于是赶忙补充:“你坐着就行,我来划。”
夏理不太明白Eric究竟是想做什么。
可难得没有徐知竞的约束,时间倒变得过分冗余起来。
两人在餐厅买了份三明治,沿小径去往船屋。
夏理走在稍后的位置,不经意瞥见Eric的衣领,上面已经洗出了一小节毛边。
夏理其实不懂对方为何身处异国仍要扮演出另一种身份。
徐知竞和唐颂只在飞机降落于大洋彼端时收敛,余下的时间自是纵情享乐,肆意地挥霍他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财富。
“在想什么?”
趁夏理出神的功夫,Eric已经解开了缆绳。
小木船晃悠悠停在栈桥边,将黄昏的湖面搅得熠熠生光,随夏风一圈又一圈漾出灼人的波纹。
夏理看得头晕,移开视线,尽量把注意放到Eric身上。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回答:“你的衣服旧了。”
说这话时,水波就映在船屋斑驳的墙面上,无规律地摇晃,层叠描画出无法用肉眼在水中窥见的纹理。
不同于星子的细碎光亮轻盈地散落于夏理唇间,伴着回声,空灵而悠远地在潮湿空气中盘旋。
Eric怔怔凝视他开合的唇瓣,立在有些松动的船板上,要等到船身的下一次失衡,方才从这样晨雾般空濛的清艳里脱身。
夏理的漂亮不同于Eric所接触过的任何人,是带着郁气的,无欲无望的哀婉。
“不用穿旧衣服也还是不开心吗?”
Eric拿夏理的话调侃,动作倒体贴,等夏理站稳了才把手松开。
他握着船桨,略微用力往栈台边一抵,小船便顺着水道游出船屋,轻慢地流进了迈阿密的夏天。
夏理在一头坐下,听见水面被破开时朗润饱满的声响,潺潺像含糊不清的呢喃,恍惚还以为是有什么人正在说情话。
他将手掌摊开了覆在傍晚的湖面上,抚着微凉的水波,颇为不解地回道:“有区别吗?”
“当然了。”Eric在船的另一端坐下,“取决于你希望别人看见怎样的你。”
对方说着把桨架在边上,笑盈盈托起下巴,接着道:“你眼里的徐知竞和唐颂是同一类人吗?我和他们在你眼里又会是相同的一类人吗?”
夏理起先没有多想,轻声答:“唐颂和徐知竞不一样。”
“是吗?”Eric停顿片刻,轻而易举推着船板上两滴相隔的水珠交融在了一起。
“可是让外人去看,徐知竞和唐颂同样都是斯文体面的天之骄子。”
夏理与徐知竞离得太近,以至于揭开了那层展示给旁人的外衣,变得过分真实,让青涩与恶劣都坦然地呈现。
十六岁的夏理或许愿意为徐知竞辩解,而如今的夏理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借口。
他没办法违心地称颂徐知竞,更不愿接受唐颂也许同样残忍,只好沉默着等待Eric接下去要说的话,期待对方一如往常,会在最后将其归结为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夏理,大家都在演戏,你为什么不演呢?”
Eric将世界比作一场恒久的戏剧,所有人出生、成长、衰老、死亡,演出各自的四幕剧。
其中的角色实际由各人凭剧情需要而编绘,夏理遗漏了这最重要一点,因而被痛苦与哀郁占据心室,浸在雾中,艰难地拖着沉甸甸的躯壳求生。
“试着去演一个会让你感到快乐的人吧,夏理。”
第29章
暑假开始之前,夏理再度搬回了棕榈滩。
好在徐知竞忙着为母亲与谭小姐作陪,倒也不常在夏理面前出现。
时间仿佛更改了流速,没有预兆地慢下来,静谧而安定地轮转日月。
Eric让夏理试着扮演一个快乐的人,世界似乎便依他所言,奇妙地更改程式,连徐知竞都淡出了夏理的生活。
那日傍晚,木船迎着夕阳晃晃悠悠往回漂。
夏理见天空从橙红逐渐淡成蓝紫色,再过不久,最后一缕余辉沉入水面,灯光骤然亮起,点成水中连片的火焰。
“好像太阳。”
夏理说罢,为自己无端的联想感到可笑。
他伸手将湖水搅乱了,抬眸望向船的另一端,有些尴尬地问Eric:“我是不是很无聊,讲这样莫名其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