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皮囊(75)
她说着在原地转了一圈。
今晚的纪星唯穿了条及膝的睡裙,裙摆转不开,再模拟不出小时候的模样。
“后来我回家,妈妈也开玩笑这么叫我。”
她停下来,低头对上了夏理的视线。
“公主。”
夏理明明已经长大了。
纪星唯扯着一抹笑,听见这个称呼却莫名想哭。
精致漂亮的脸上矛盾地同时展现出两种相悖的表情。
夏理主动托起她的手,还是像十余年前那样认真,仰起头专注地望进她的眼睛。
纪星唯的眼泪控制不住地砸向夏理。
一滴,两滴,将夏理的衣袖打湿了,氤出一片片雪花似的影子。
“公主。”
夏理还是称她为公主,一如回不去的所有夏天。
第59章
纽约尚未日出,巴黎已迎来午后的阳光。
徐知竞陪母亲吃过饭,和谭小姐一同去三区一家新开的画廊。
管内展品不多,来访者也少。
经理人走后,徐知竞和谭小姐一时间安静下来,仅剩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跟着影子向前。
“你和你那个男朋友怎么样了?”
“挺好的。”谭璇为这个话题显得有些意外,“问他做什么?”
徐知竞今天在千鸟格的大衣里搭了件黑色高领。
英气锐利的轮廓被一副无框眼镜修饰,从疏离间带出用以中和的些许温润。
这让他不长的沉默显得格外雅致,任谁评判都会是克己复礼的贵公子。
展厅的灯光从镜架边扫过去,带出一缕流动的璀璨,末了消失在半敛的眼梢,愈发凸显出徐知竞天生的矜重。
“你介意我和我妈挑明吗?不提你的男朋友,就说我们不合适。”
“怎么?”谭璇赶在给出答案之前好奇地回问了一句。
“夏理好像不太高兴。”
“你没和他解释?”
“他不听。”徐知竞说,“也可能他就是为不爱我找个借口。”
谭璇应当认为这样的论调有趣,自然地扬了扬下巴。
徐知竞垂眼去看,对方便流出一抹了然的笑,颇为狡黠地点头称好。
“说实话,我之前一直觉得你冷冰冰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面。”
谭璇与徐知竞说笑,不经意就来到长廊尽头。
两人绕过一件装置艺术品,光影沿着展台散落,零星掉到徐知竞身侧,将他勾勒得愈加标志周正。
谭璇不由感慨对方难得展现的温柔,“我要是没男朋友,说不定就不答应了。”
徐知竞有些意外,视线从谭璇眼前扫过,无甚起伏地落回画上。
外人面前的徐知竞永远表现得闲适自然,是与否皆不言明,要靠前后的语境去推断。
他没有接下对方的玩笑,也并不直白地拒绝,而是平静地说道:“你看到的都是表象。”
徐知竞有自己的处事准则。
难堪、失控、茫然与困惑都是只有夏理才能见到的罕有情绪。
——
这晚吃过饭,谭璇说要去和平街一家酒吧玩。
目的地离白马庄园不远,徐知竞送完她,回到酒店时,母亲仍在与朋友通话。
“还没定下来呢。小孩子有自己的想法,说要多相处一段时间。”
徐知竞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叫管家开了支la tache送到露台。
徐母或许以为他会带谭璇回来,提前让酒店把室外装饰了一番。
“妈。”
徐知竞打开门,立刻皱了眉。
他转头叫了一声,带着几分不满回到客厅。
见那通电话仍未结束,只好坐到对面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等待母亲匀出注意。
巴黎夜色渐深,塞纳河沿岸亮起灯火。
徐知竞无心观赏,背对着一窗夜景,思索起要如何应付母亲可能的问话。
夏理的名字被假拟为禁用词。
徐知竞在母亲挂断电话后自以为坦然地说出了编造好的理由。
“我和谭璇不打算继续了,实在合不来。”
徐母听完,看了眼时间,将手机搁到桌上,姿态从容地往后靠过去,像是要开启一段严肃的对谈。
“你和璇璇说过了吗?她那边什么想法。”
“说了。她也觉得我们不合适。”
徐知竞如实告知。
他与谭璇确实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逢场作戏还好说,真要他们长时间交往,只怕对双方都算煎熬。
“不再磨合一段时间?”
“不了,勉强没意思。”
徐知竞答得斩钉截铁,徐母难得好说话,到了这里似乎便若有所思地接受了。
“也是。”她说,“不是我们那个年代了。”
她的神情不见愠色,语气也寻常。
徐知竞还以为母亲信了他的借口,兀自在心底舒了口气,起身就要回房间。
对方盯着他走过几步,从客厅去往通向房间的走廊。
“竞竞。”
徐母在徐知竞即将步入过道时叫住了他。
“妈妈很喜欢夏理。”
心跳随着夏理的名字漏过一拍。
“但你要分清,漂亮的男人只能是一时的选择。”
对于徐母来说,年轻人拙劣的演技与托词不存在骗过她的可能。
唯一的例外取决于她认可与否。
徐知竞演得再逼真,说得再诚恳,在她眼里也依然显得稚嫩。
但作为母亲,她愿意接受这样的说辞。
“你在他身上花再多精力对你的人生也无益。”
同样是作为徐知竞的母亲,她必然不会忘了提醒。
“当打发时间就好,知道吗?”
徐知竞留在原地,稍隔了几秒才迟钝地点头。
母亲的目光始终审视般停留在他身上。
他不自觉避开了视线,紧蹙起眉心。
良久,沉沉补上一句:“我知道。”
——
纪星唯起得晚,离开房间时正撞上夏理在厨房吃药。
她站在门边没有出声,等夏理把药片咽下去才开口。
清亮的嗓音在冬日里隐约带着些冷,倒是与窗外的景色格外相衬。
“上次来的时候没看见你吃药。”
夏理被突然冒出的声音惊了一下,差点打翻搁在岛台边的水杯。
他迟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将杯子往回推了些,转过头很温柔地让嘴角牵起了些许弧度。
“是忘记带了。”
“很不开心吗?”
夏理答不出来。
他还记得纪星唯在洛桑时对他说过的话。
于对方而言,永远立于塔尖即是快乐,无所谓情感的充盈或贫乏。
夏理不认为自己能够准确地剖析如今的心情,因而摇了摇头。
“不知道。”
他停顿片刻,又继续。
“你和Eric都说有徐知竞的资源和钱,我就应该是开心的。”
“我其实不觉得有错,可我就是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它带来的快乐。”
“就算我意识到自己虚荣,明白自己欲壑难填,但我想要从徐知竞身上得到的好像并不是这些。”
夏理说不清他期待徐知竞给予的究竟是什么。
他或许太贪心,对他人望而不及的一切犹嫌不足,还要徐知竞付出更多,来填补他内心没有边际的虚无感。
然而还有谭小姐。
还有真正与徐知竞相配的谭小姐。
每每想到这里,夏理的心便重重地坠下去,仿佛向其他器官不断施压,在苦涩的同时引发一阵阵对自己的反胃。
他长久地与纪星唯交视,看对方站在漫天纷扬的大雪间,将要消弭一般,穿着一袭纯白的睡裙。
纪星唯的矜骄与傲慢像是随着纪家的没落一同衰败了,让夏理再无法将此刻的她与曾经鲜活的印象对应。
她变得好像幽灵,虚浮地注视着这个永远有人享受的奢靡世界。
夏理有那么一瞬间认为对方能够理解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