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蛟(79)
李青辞皱起眉来,反驳道:“巧妤还不能吃苦受疼,她十二岁第一次学骑马,大腿磨得出血,路都没法走,嚎叫得我在西院都听见了,没过两天,还不是又去了马场。”
高琼枝顿住,呐呐不言。
李青辞站起来身来,劝道:“我爹身上还是有很多长处的,比如说,他就不操心儿女的事,反正他死在前头什么都看不到,太夫人不妨效仿一二。”
高琼枝一听,抬手遮面,连连摆手:“你也赶紧走吧,你们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李青辞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虽说他和高琼枝母女分府别住,但他院子里很多细致事情都是高琼枝在操心,一应采买都是东院出面,然后再计算银钱。
名份上,高琼枝是他的继母,其实真正相处起来,算是姐弟。
等出了门,天色已经黑透了。
他由大门出去,再从西侧门进去,先给永思交代一下,让他明日去衙署告假三天。
回到屋里,他什么也没干,就坐在旁边,抓住玄鳞一只手,低头看他睡觉。
一直过了子时,李青辞看得眼睛都干了,才合眼躺下睡觉。
直到清晨,天都亮了,他也没睡着。
难得不用早起上衙点卯,李青辞赖在床上没起。
身旁的男人睡得不省人事,他不禁气恼,睡了十年才醒,这又睡!
不会再睡个十年吧?
李青辞心中惊疑不定,攥着他一缕头发,思索良久,最后还是松开了。
算了,反正人在这里,睡就睡吧。
又磨蹭一会儿,他起来用早膳,然后回到床上继续盯着玄鳞看。
真的没有一点变化。
李青辞走到铜镜面前端详自己,看到了自己眼尾的细纹。
以前,玄鳞说是他的哥哥,如今要反过来了。
那……时间再往后推呢。
父子?
祖孙?
镜中人的嘴角牵起,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啪!
李青辞伸手挡住镜子。
算了,眼不见为净。
他离开镜前,回到床上生闷气。
一转眼,三天告假结束。
这天傍晚,李巧妤请他去东院吃饭。
桌上,李巧妤站起来,认真道:“娘,哥,我和小柔决定好了,我们要去考女官。”
大雍朝,未婚女子十五岁时可以考女官。
李青辞笑道:“可以,明天上衙,我帮你问问,有位同僚的长姐是司簿女官。”
李巧妤惊喜道:“那太好了!谢谢哥!”
两人说着具体事宜。
高琼枝缩手在袖里,死死绞着帕子,半晌,她失落道:“到时候你们俩都去上衙,就留我一个人在家里。”
女官要进宫当值,不过有假期,和男官一样,每旬一休沐,每逢节日都能休假回家。
李青辞道:“即使我不去上衙,也不可能在家陪你。”
李巧妤接话道:“我也是啊,若是我嫁了人,不可能每旬都回家,适逢节庆,我也是留在婆家。”
高琼枝哽了哽,啧啧道:“吃饭吧!吃饭吧!”
顿了顿,她又道:“我有几个手帕交,她们家中也有人做女官,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在宫里受不住苦,别回来找我哭。”
李巧妤连连保证:“娘,你放心吧,我肯定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
高琼枝抿了抿嘴,转了话风:“那倒也不至于,受了委屈也可以回来说说,娘给你想办法。”
李青辞觉得好笑。
李巧妤嘻嘻笑了起来,站起来给她盛汤,特意端到她身前喂他,撒娇道:“我就知道娘最好啦!”
高琼枝绷着脸,哼了一声:“算你这丫头有良心。”
一顿饭,开开心心地过去了。
李青辞回到自己房里,看着熟睡的男人,又开始生闷气,急假最多三天,三个月才能请一次,否则要受申饬,影响年底考核评优,事假和病假不是轻易能请的。
他明天必须要上衙。
唉。
“又怎么了!”玄鳞简直头疼,一睁眼,就见小崽子耷拉个脸,叹声叹气的。
李青辞刷地一下抬起头,惊喜道:“你醒啦!”
玄鳞低嗯一声。
他找小崽子的时候废了很多法力,再加上京城有紫气庇佑,法术会损耗小半,导致他困得只想打盹。
眯了眯眼,他伸手搭在额上,懒懒道:“过来,让我抱着睡会儿。”
李青辞闻言一顿,僵硬地慢慢朝他挪过去。
当他被玄鳞真正抱在怀里时,没有他以为的不自在、尴尬、生疏。
而是安心。
是的,安心,很安心,终于找到了归宿。
他的家又回来了。
他伸手回抱男人。
这时,一只大掌落在他脸上摩挲,沙哑低沉的慵懒声响在他耳畔:“怎么瘦了?肉去哪了?为什么没有好好吃饭?”
李青辞抿嘴笑了起来:“用来长个了,不过,我很快就会胖回来的,等冬天好好给你暖床。”
玄鳞低低笑了起来,嗡嗡的颤抖蔓延到李青辞身上,李青辞问:“你笑什么?”
玄鳞掐了掐他脸:“笑你嘴巴甜,那就好好吃饭吧,冬天让我抱得舒服点。”
李青辞嗯了一声,放下心来,玄鳞不会走了,他明天可以安心上衙。
“玄鳞,明早天刚蒙蒙亮,我就要起来去衙署,你安心待在屋里,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玄鳞挑眉道:“你是当官了吗?”
李青辞道:“是。”
玄鳞诧异道:“你之前不是说你不做官吗?”
李青辞道:“人是会变的,我现在想做官了。”
“你做的什么官?”
“工部的官,专门管河道的。”
“河还需要官去管?”
“需要的,要修筑堤坝、堰口,清理淤泥沙子,还有农田灌溉,根据天时和各河段详情,蓄水、泄洪,治理浑浊的河水,使之变得清澈,等等,很多事情都需要管理。”
“听起来挺厉害的,小崽子本事不错嘛,夸夸你。”
李青辞轻哦一声,翘起嘴角笑了笑。
玄鳞道:“那你要做个好官,好好管河,很多人和妖都靠着水活命的。”
李青辞认真道:“我知道,我会好好做的。”
玄鳞揉他的脸,笑着说:“你再也不用难过了,你现在是个很有用的人。”
李青辞听完愣了愣,思索半晌,才回想起往事。
那时,他年少,心性未定,觉得自己没用,是个累赘。
没想到玄鳞还记得。
他笑着攥了攥玄鳞的手指。
这时,玄鳞问他:“那个男的为什么叫你老爷,你哪里老了?”
李青辞道:“因为我现在是家里的主君,老爷是一种敬称,就像当官的人都被称为大人。”
玄鳞又问:“哦,那个小姑娘呢?她是谁?为什么叫你哥?”
李青辞道:“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玄鳞诧异道:“你爹到底生了几个?”
李青辞道:“就我们俩。”
玄鳞问道:“他还会再生吗?”
李青辞摇头:“不会,他已经死了。”
玄鳞随口道:“死就死吧,也不是什么好爹,看把你养得,瘦得跟小蛇崽子似的,还不如我随便喂喂养得好。”
李青辞笑了笑:“不是随便,你喂得很用心,我跟你在一块的时候过得很好、很开心。”
玄鳞啧啧叹道,揉着他的嘴唇说:“有长进,嘴巴越来越会说话了。”
李青辞笑着没说话。
“唔……怎么感觉嘴唇的肉也少了。”玄鳞凑到他脸前盯着看,“摸着也没有以前软乎了,肉什么时候能长回来?”
李青辞敛住眼皮,抿了抿嘴,低声道:“这里长不回来了。”
随着年龄增长,人的嘴唇会越来越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