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蛟(45)
吃完饭,他就开始抄书,一抄又是一天。
一连五天均是如此。
这天上午,李青辞刚磨好墨,正准备舔笔书写。
身后,玄鳞一把掀开被子,刷地一下撩起帷帐,气势汹汹地走到李青辞跟前,咬牙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什么破书抄起来没完没了!”
“怎么了?”李青辞不明所以,对玄鳞突如其来的火气十分迷茫。
玄鳞薅住他的领子,直接把人提起来,怒道:“你说怎么了!”
每天太阳初升时,正是一天中灵气最足的时刻,也是妖吐纳调息的好时候,可偏偏李青辞在这个时辰起床,玄鳞睡得正舒坦,屡屡被人喊醒。
最可气的是,李青辞一走就不回来了,玄鳞连个回笼觉都睡不成。
玄鳞压着火气开口:“你这个书什么能抄完?每天往那一坐就不知道起来,深更半夜了才上床!”
玄鳞语气越来越气愤:“我搂着你刚安生地合上眼,没等我眯上,又让你给我喊醒了!”
李青辞闻言愣住了,好一会儿,他伸手在玄鳞背后顺了顺,轻声道:“别生气,我现在去城里给你买几个汤婆子,你放心睡吧,隔三个时辰我给你换水。”
轻缓的语调在耳边响起,玄鳞眉眼间的烦躁渐渐散了,他看着李青辞问:“什么是汤婆子?”
李青辞解释道:“一种很暖和的东西,比我暖和很多,你用了就知道了。”
玄鳞皱了皱眉,又看向桌上厚厚的一摞纸,发问:“你到底在抄什么?这么久还没抄完,也不嫌手酸。”
李青辞抿了抿嘴,稍作纠结后,还是实话实说:“在抄书赚钱,要抄很久。”
“赚什么钱,给你的金子花完了?”玄鳞语气疑惑,捏着他手腕道,“这一串不是还在,要多少钱我给你。”
李青辞平静地解释:“金子还有很多,只是我想自己抄书赚钱。”
玄鳞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问道:“抄一张给很多金子?”
李青辞哽住了,抠了抠手指,低声道:“一张可能给一文钱。”
“一文钱是多少?”玄鳞神情疑惑。
李青辞叹了口气,看向腕上的珠串,解释道:“一颗金豆大概有一千多文钱。”
“……什么?”玄鳞仿佛听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不可置信道,“李青辞,你再给我说一遍。”
李青辞低下头,没吭声。
玄鳞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俯身盯着他,质问道:“你天天撇下我去抄书,就为了挣这么点钱?”
语气听起来十分惊诧,像是遇到了很费解的问题。
李青辞垂下眼皮,避开玄鳞的视线,他小声呐呐道:“多抄一些,钱就多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也能自己挣点钱。”
“为什么?”玄鳞很不理解,“我给你的金子不够你花吗?你张嘴说啊,我再给你一池子。”
“够花,你给我的金子够我一辈子吃喝不愁。”李青辞低低说着,“我只是想自己赚钱。”
敛着的眉眼,低落的语气,都在说明这个人此时不开心。
玄鳞松开手,压低腰身去看李青辞,放缓语气,耐心问道:“是怎么了?不想花我给的钱?”
“不是。”李青辞立刻反驳,“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语气停顿,想了想,李青辞继续说:“觉得别人都在为自己想做的事、想要的人努力,而我好像没什么用,每天无所事事,除了吃饭睡觉看些闲书,就没有旁的事要做。”
“庸人自扰。”玄鳞撂下这句话,重新抬起李青辞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说,“每天什么都不用做,你不用吃苦受累,可以自在地活着,不是很好吗?”
“不要钻牛角尖,我给你的钱和你自己挣的钱,拿出去花,买到的东西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干嘛非要给自己找罪受。”
“不是这样的,有区别的。”李青辞缓缓解释,“就像我要给你买汤婆子,用你的钱买,和用我自己赚的钱买,意义是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的,对我来说,重点是你给我买的东西,而不是花谁的钱买的。”
不是这样的,并不是钱的问题。
李青辞闭了闭眼,人和妖终归是不同的。
人没有办法做到对时间迟钝,不论你多么无趣,时间都不会加速半分,每一刻都需要熬下去。
即使你再满怀期待、再无比渴望着明天的到来,时间还是一瞬一瞬地度过。
“玄鳞,对人来说,除了吃饭和睡觉,在没有其他事情做的时候,要打发多余的时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李青辞缓慢说着,他试图和玄鳞解释,但是对上那双透着不解的暗金色眼睛,他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要怎么说呢,说他离开的这些天,自己每天都过得很无趣,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淹没在那种茫然的死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迎来结束。
就像他十六岁之前那样,没有目的、没有期待,迷茫、苍白地活着。
这时的李青辞,浑身浸满了困惑和怅惘,投出来的眼神看着脆弱、无助。
“你到底怎么了!”
玄鳞紧蹙着眉,语气里带着急躁,说完,他伸手去摸李青辞的额头。
李青辞无奈叹气:“我没生病,只是想赚点钱,给自己找件事做。”
“你又不缺钱!”玄鳞吼了一句,默了默,他伸手抱起李青辞,走到桌边坐下,将人搁在腿上,指着桌上的一摞纸说,“就算你想抄书赚钱,想找个事做,也不用从早到晚就干这一件事吧,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脚冰凉。”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玄鳞烦躁地搓着李青辞的大腿,顿了顿,他突然提高声音说,“对,矫枉过正!”
“你这样不对,又不是非要挣那俩钱,想抄抄不想抄拉倒,别跟做任务似的,整天焊在这个椅子上。”
李青辞听完愣住了,细细想了想,玄鳞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他现在有花不完的金子,并不是非要挣钱,有件事做就好。
“走走!我们去城里,你不是要给我买东西吗。”玄鳞抱着人起身往外走,边走边数落,“我看你就是在这种房子里待久了,给脑子闷坏了。”
“之前跟那俩小孩在一块玩,脸都快笑烂了,到我这就臊眉耷眼、蔫了吧唧!”
“李青辞!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专门摆臭脸给我看!”
李青辞:“……”
算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他拍了拍玄鳞的肩:“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坐好别动,闭会眼就到了。”玄鳞没理会他。
“玄鳞!”李青辞坚持道,“我想和你走着去,不想让你用法术。”
稍作沉默。
李青辞被放下来了。
玄鳞问他:“这又是为什么?”
李青辞抓住玄鳞的手晃了晃,仰头冲着他笑,开心道:“我就是想和你一起走着,去城里很远,要走很久,这样今天的时间就会消磨得很快,而且,路上可以跟你说很多话。”
“怎么?嫌平时话说少了?”玄鳞一脸不满,甩开李青辞的手,“我闭眼前跟你说话,睁眼后还是跟你说话,说得我嘴皮子都薄了!”
李青辞翘起唇角笑了两声,凑过去抓他的手,解释道:“没有说很多话,如果今天不去城里,那现在就是你在睡觉,我在做别的事。”
玄鳞冷声发问:“你怎么不找我说话?天天抄你那破书!”
李青辞握住他一根手指,用力捏了捏,嘟囔道:“你在睡觉。”
“睡觉怎么了?又不是死了,你可以叫我。”玄鳞语气不悦。
李青辞用肩膀撞他,闷闷道:“叫你你又不高兴。”
“我哪有不高兴!”玄鳞高声驳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