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蛟(2)
玄鳞闻言挑眉,这水泡得真别致,毫不挣扎跟个尸体似的往下沉。
他啧了一声:“你们家大人没嘱咐过你不要嬉水吗?”
李青辞闻言开始回想,他父亲没有嘱咐过,他母亲……
时间过于久远,他当时又太年幼,根本记不得母亲有没有嘱咐过。
所以,他摇了摇头。
玄鳞一哽,瞥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不耐烦道:“行了,现在有人嘱咐你,你赶紧下山,以后离水远点。”
“可是……”李青辞分辩道,“我会凫水。”
玄鳞嗤笑一声,淹死的都是这种会凫水的。
他懒得搭理,转过身正想重新沉入水底,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个人,不由得心烦。
人怎么这么多,哪都有人。
河里、江里有人,整天有人捕鱼,这都钻进山窝里了还能撞见人!
真烦人!
李青辞看着男人的背影陷入沉思,这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入水前并未听到岸上有旁的动静。
正想着,男人突然转过身,李青辞跟他对上视线,就听见他说:“小孩,你什么时候下山?”
李青辞听完不由得皱眉,反驳道:“我不是小孩,我马上就十六了。”
玄鳞嗤了一声,他十六的时候还是颗蛋呢。
“少废话,你什么时候离开?”
李青辞抬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太阳,答道:“快日落的时候。”
玄鳞一听,烦躁地摁了摁眉心,要不是他不能对人擅用法术,早把这倒霉孩子扔下山了。
没人开口,四周陷入沉默。
屁股底下的石头越来越烫,只隔着一层单薄的裤子,李青辞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动作间能清晰看到胸腹处凸出的肋骨。
玄鳞瞥他一眼,算了。
他虽然讨厌人,但是也犯不上和一个小孩较劲。
抖了抖袖子,他提步朝岸上走去。
李青辞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转头朝树荫下走去,他早上就没吃东西,现在饿得不行。
掏出外袍里的饼子,饼子是昨日剩下的,是用磨碎的稻壳和麦麸又加了少许白面做成的糠饼,很干,有些噎人,他撕成小块,在嘴里慢慢嚼着。
他一边吃一边想,早知道把那本洲山图志带过来了,这里很凉快,不会热得看不进书。
等吃完饼子,李青辞又开始无所事事,他寻着潭边一点点打量,发现潭底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深绿色,隐约能看到铺在水底大小不一的石头。
李青辞盯着潭水看了好一阵儿,没发现鱼虾,连颗田螺都没瞧见。
阳光越来越强烈,照得人睁不开眼,李青辞收回视线,沿着水潭往上走,这是个小断崖,水从高处落下时,带起的风中夹杂着清凉的水汽。
李青辞在瀑布旁找到一块有树荫的地方,他将外袍铺在石头上,躺下又睡了。
不知过去多久。
睡醒后,李青辞也没起身,就这么枕着手臂,仰头望天。
太阳一点点西移,日头不再那么毒辣,李青辞坐起来穿好衣服,朝山下走去。
途中,经过一棵极为粗壮的桢楠树。
浓密的树荫里挂着一黑长条,缠在树枝上荡荡悠悠。
玄鳞眯起眼睛,看着树下走远的人。
可算是走了。
玄鳞晃了晃尾巴尖,朝水潭飞去。
原本手腕粗细的长条,在没入水中的一刹那,顿时变成庞然大物,硕大的身躯占据了整个潭底。
玄鳞枕在自己尾巴尖上,悠然地阖上了眼。
还是泡在水里舒服。
另一边,走到山脚、离开树木隐蔽的李青辞就没有这么舒服了,他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气,非常想立刻转身回到山上。
第2章
叹了口气,李青辞慢吞吞地往回走,中间歇了一会儿,到家时天色刚擦黑。
甫一进门,他就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刘正兴。
李青辞没有理会,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
身后,刘正兴道:“少爷,你可让我好找,哪都寻遍了就是找不见人影,我这一整日都担惊受怕,唯恐你出了意外。”
李青辞不言不语,脚步不停。
刘正兴追上来,伸手去拽李青辞,高喊道:“少爷,你听见了吗!”
李青辞侧身避开,停下来看向刘正兴。
刘正兴对上他视线,下意识收回手。
又来了,又是这种眼神。
刘正兴往后退了两步,每次对上李青辞这种眼神,他都感觉浑身不自在,心里直发毛。
这种压低眉眼、阴沉沉盯着人看的眼神。
李青辞看着他问:“还有事?”
“没有没有。”刘正兴连连摆手,笑得有些勉强,“少爷您回房歇息吧。”
李青辞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等他走远后,刘正兴又开始唾弃自己,他活了四十多年,如今竟然怕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这都快八年了,老爷一直把李青辞扔在乡下,虽然每年都会送来银子,可老爷对李青辞十分冷淡,他的事连一句也未曾问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青辞毕竟是老爷的嫡长子,到底是血浓于水的父子,李青辞若真出了意外,说不好他要吃挂落。
因此,这些年他也不敢过分克扣银钱,从来不曾对李青辞打过一下、骂过一句,更没让李青辞受过冻、挨过饿。
刘正兴自觉没有苛待李青辞,即使有朝一日,李青辞能重回京城,去朝老爷告状,他也有说头。
就推说乡下好东西少,给少爷添置的物件都是托人从别处运来、花了大价钱的,而且少爷体弱多病,经常寻医问药,大把银子如流水般地花出去。
刘正兴定了定心神,快步朝自己房里走去,外头热死了,幸好他今天多买了两块冰。
此时,院中刮起一阵微风,拂在人身上不见凉爽。
李青辞一进屋,连喝了两杯凉水才止住渴。
他坐在椅子上,慢慢适应焦躁的热意。
这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秦翠英端着托盘走到门口,喊道:“少爷,我来给你送饭。”
“进来。”李青辞应声。
秦翠英推开半掩着的门,端着饭进去,走到外间的桌前停下。
托盘上放着两个杂面馒头,一碟子炒洋芋,里头夹杂着零星肉沫,一碗煮过头的青菜汤,看上去清汤寡水的。
李青辞朝托盘看去,秦翠英不由得绷紧身体,心虚地低下头。
肉原本没有这么少,今日刘管家往厨房送了二两肉,但是炒出来后,刘管家自己就挑走了一大半,剩下的肉本就不多。
她家里过得紧巴,三个孙子日日吵着要吃肉,她心疼孩子吃不好,只得做出这种事来。
虽然她在李家干了半年厨子,这种事也做过不少次,可是每次她都提心吊胆,唯恐被李青辞发觉。
但好在次次有惊无险。
这次也不例外。
李青辞并未说什么,拿起馒头,揪下一块送进嘴里。
秦翠英居高临下看着李青辞,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看上去小小一团,十分文弱,脸上都没挂多少肉。
秦翠英不由得可怜李青辞,可是一想到家中几个孙子,这点可怜就迅速被压下。
她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忍下不舍,咬牙从布袋里掏出一个菜团子递给李青辞,她可是在菜里面放了好一大坨猪油呢!
李青辞看向她,没接菜团子,询问道:“这个你自己留着吧,不过,你待会儿能烙几张饼子吗?”
他想明天带到山上吃,今天中午就一张饼子,没等他下山就开始饿了。
“哎,好好,我这就去烙饼子。”秦翠英稍作纠结,将菜团子重新放回身上的布袋里。
秦翠英走后,李青辞慢条斯理地吃饭,没怎么夹菜,他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起身喝了杯水。
今天的菜又炒咸了,汤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喝。
李青辞走进里间,点上灯,坐在桌前看书。
时间缓缓流淌,李青辞拿着书看得入神,一时都忽略了炎热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