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蛟(130)
肺里的空气耗尽,他整个人彻底失去控制,顺着河流而下。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猛地攥住他的脚腕,拽着他往岸边拉扯。
岸边的百姓纷纷出力,抛杆子的,伸手拽人的,好一会儿忙活,终于把李青辞从河里捞了上来。
李青辞在河里呛了几口水,被人拉上来时躺在岸上昏死过去。
附近的百姓和他的随从,立刻将他抬上马车去城里看大夫。
等李青辞再度恢复意识时,离落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身上起了高烧,他脑袋昏昏沉沉,觉得嗓子干渴无比,身上忽冷忽热,但李青辞却在心里笑了起来,他还活着。
太好了,感谢上苍垂怜。
在此地停留了五天,李青辞身上的烧反复两次,终于彻底退了下去。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一场风寒,李青辞清瘦不少,眉眼透着一股很深的倦怠。
他坐在马车里,忽然瞥见了胸前发丝里的一根银白,他拔掉白发,挑开帘子望着车外,眼神虚散着,落不到实处。
凡人的生命很脆弱,寿命也真的很短暂。
世事无常,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突然死去。
李青辞摸着心口的鳞片,心想,如果他这次死了的话,玄鳞该去哪找他呢。
他原以为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陪着玄鳞挥霍,但其实不是的,他不再年轻了,一场意外,就有可能夺去他的生命。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日薄西山。
他不想把人生里最美好的时光,都浪费在空等上。
……
回到京城后,李青辞任工部都水司主官,奉皇命,督造皇宫西苑重建。
晚间。
李青辞坐在桌后,环顾一圈空荡荡的房间。
他攥着心口的鳞片,垂头沉思良久。
直至后半夜,他闭了闭干涩的眼睛,提笔书写,去信给白云观。
……
自从回京后,李青辞忙得脚不沾地,一天到晚很少有空闲的时间,他既要忙着皇家西苑的督造,又要操心霖泽园的事宜。
霖泽园之前修建的工程全部推倒重来,一应布局和用料全都由他亲自过目。
这天。
李青辞休沐,他请白云观的赵玄真喝茶一叙。
赵玄真听完李青辞的话,当即皱起眉:“你到底要做什么?是要对付谁?”
李青辞淡淡道:“这重要吗,赵道长只需要提供阵图即可,剩下的事我着其他人去办,不会让你担干系。”
赵玄真嗤了一声,没说旁的。
李青辞看出了他眼里的鄙薄,但是并不在意。
这个赵玄真今年二十有一,在道术方面可谓是天赋异禀,有能力又是个年轻人,年轻气盛些、轻狂些,也实属正常。
赵玄真懒得跟这种俗人废话,他搁下茶杯,当即就要起身离开。
李青辞道:“你有能力不假,可白云观日渐式微,在当地受两任知府打压,现在观里每天的香客不过十数,大殿的神像金身斑驳,照你们观目前的情况来看,五年内也别想重塑金身。”
赵玄真身形僵住,维持着半起的身形。
李青辞道:“此番是我向朝廷请命,让你过来为皇家别院堪舆,不出五日,你师父给你寄报喜的信件就会送达。”
赵玄真当即就要质问他,为何对他们白云观了解得如此清晰。
视线一转,落在他身上的官袍,顿时明了。
他是都水司主官,掌天下水系,漕运比陆路快了两倍不止,消息最为灵通。
李青辞并不想威胁赵玄真,令他心生抵触,因此放缓声音:“你安心留在京里为皇家效命,顺道帮我一个小忙,此后你们白云观定会香火鼎盛。”
“小忙?”赵玄真语气讥讽,怒吼道,“你让我布的是缚龙阵!稍有差池,我会受到反噬,到时候万劫不复,你能帮我解脱吗?”
第60章
李青辞道:“这个阵法只是有备无患,很大概率是用不上的,赵道长不必为此担忧。”
赵玄真觉得他不知所谓,转过头,冷哼一声。
李青辞道:“听闻赵道长手里传下来一根雷击木,专克妖邪,我想要一截儿,不多,一乍即可。”
赵玄真听完,登时瞪大了眼睛,还没等他怒声驳斥。
李青辞的声音又响起了。
“我愿意为白云观捐一千两黄金,当做香油钱。”
赵玄真一时哑然,默了默,他咬牙切齿道:“雷击木在观里,我没带在身上。
李青辞轻笑道:“不妨事,你写一封书信,我着人送回白云观,来回也就半个多月,正好顺道把黄金运回去。”
赵玄真气势低下去,不情愿地点头。
不过,他也有要求。
赵玄真旋身坐下,与李青辞相对而坐。
“世上真龙难寻,常人难以见其踪迹,但近龙者,如蛟、螭等常出没于水泽处,别人或许察觉不出来,但是我能察觉到你身上有一股水蛟气息,你要抓的就是这条蛟。”
李青辞沉默,不置可否。
赵玄真从身上掏出一个两指宽一指长的瓷瓶:“等你事成之后,我要一瓶它的血,还有三枚心口的鳞片。”
李青辞眼神一凛,眉眼压得极低,阴沉地盯着赵玄真。
赵玄真怔住,莫名气虚,他吞咽一下,稍稍错开眼,避开李青辞的视线。
李青辞一改方才温和的态度,神色阴鸷,眼神带着浓重戾气:“赵道长想必听说过一句话,叫民不与官斗,我能调动白云观附近的漕军,赵道长再厉害,能以一当十,能以一当百吗?你观里的师父师叔伯、师兄弟能挡得住吗?”
赵玄真闻言大怒,什么也顾不得了,他猛地拍案,朝着李青辞厉喝:“你敢!你敢乱杀无辜、草菅人命!”
李青辞神情轻蔑,下巴微抬,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什么叫无辜,白云观里藏有邪佞歪道,蛊惑百姓,按律依法查处,这叫明正典刑!”
“我自然不会造下杀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府衙里有的是空闲的牢房,关个三五十载,不成问题。”
赵玄真怔愣地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青辞。
他万万没想到李青辞竟然是这种人,亏他之前还以为李青辞是个好官。
赵玄真几番挣扎,终是低下了头,他掀起衣袍,跪在李青辞的身前:“算我求你,给我半瓶血,一枚鳞片行吗?
李青辞沉默,他低头看着眼前弯下去的脊背,暗叹一声:“你要血和鳞片做什么?”
赵玄真抬起头,眼睛红了一圈,语气哽咽道:“我师父才四十二岁,降服一只吃人的虎精时,腹部被獠牙咬穿了,虽然留下一条性命,但年岁不永,最多能撑两三年。”
“你要抓的这条蛟,道行不浅,已有化龙之势,我想用他的血和鳞片炼丹,为我师傅续命。”
李青辞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我现在做不了主,等日后我再答复你。”
赵玄真急忙问:“要多久?”
李青辞眼神迷茫一瞬,轻声道:“多久?我也不知道,等着吧。”
赵玄真满腹怀疑:“你莫不是在诓我?”
李青辞嗤了一声:“亏你还是修行之人,命运一事,何必强求,你师傅有这个福气,他就等得到,没这个福气,死了也不亏。”
赵玄真同样嗤之以鼻:“话说的好听,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强求,那你抓这条蛟干嘛?”
李青辞怔了怔,莞尔一笑:“也是。”
赵玄真见状脸色复杂,难以名状。
两人不欢而散。
……
燥热的天气,渐渐过去,迎来清爽的秋天。
李青辞站在月湖旁,低头看着清澈的湖水,伸手掬起一捧,凑到脸前嗅了嗅。
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整个园子的地基重新铺就一遍,所用的木材和石料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
远远的,赵玄真一看见李青辞,就气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