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25)

　　“虽然已告知不必特意登门，今天仍来了好几拨人探望，吃过晚饭，老爷子就早早休息了，”章岚淡淡说，“你吃过了？”
　　“在飞机上算吃了吧。”郁明简扯开领口，“不过，一如既往难吃。”
　　章岚闻言，放下正读的杂志走进厨房。
　　虽说郁怀恕早已休息，郁明简还是去了趟他的房间。
　　曾经令人畏惧的掌权人，如今变成需要监护的衰朽老者。即便这样，郁明简很清楚，郁怀恕的存在，仍如同一座山，镇着暗流涌动的郁家。
　　郁明简的父亲正是不愿卷入家族纷争，早早退出血脉间的利益争夺弃商从政。但郁怀恕在年迈时做了一个独断的决定。他不顾争议，跳过一辈，指定二十岁初头的郁明简为继承人。
　　郁明简出来时，餐桌上放了碗热气腾腾的面。
　　郁明简拿起筷子，一声不响地吃。
　　章岚靠在沙发上，边看杂志边说：“小姜呢，回自己家过年了？”
　　“没有。”
　　章岚的眼睛从书上抬起：“那你应该把他带来。”
　　“带过来做什么，”郁明简面无表情，“你不是对我选的人很不满？”
　　“不满是一码事。这样特殊的日子，你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是另一码事。”
　　郁明简速度很快地吃完面，扔了筷子要上楼。
　　章岚的声音从背后冷淡响起：“玩腻了？”
　　郁明简身形停在楼道口。
　　“要是腻了，”章岚顿了顿，“那就离婚吧。”
　　房间里静了几秒，郁明简慢慢说：“你上次不是警告我，不让我随意离婚？”
　　“我确实不希望你的婚姻问题再上舆论头条，被人评头论足。”
　　“既然如此还说什么？”
　　“平心而论，姜若比我想的更乖巧，跟你结婚这些日子，安安静静没提过任何要求。”章岚说着，轻轻摇摇头，“如果没兴趣了，不要把人当玩物，放他过回自己的生活。”
　　她放下书，目光落向自己儿子背影，态度平静开口：“在我看来，他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他。”
　　

第27章
　　铃声再次响起来。
　　姜若摔倒在地上后，陷入了短暂的意识昏迷。掉在一旁、屏幕碎裂的手机，在他昏迷时仍一遍遍响起铃声，直到他转醒睁开眼睛。
　　天花板在视线里缓慢旋转，姜若疲惫地喘气，弯曲双腿靠在墙边，把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终于被接通，沈川期明显松口气：“你现在怎么样？”
　　“……没事。”姜若的嗓音哑得厉害。
　　“我在路上，很快到。”沈川期说，电话里传来汽车转向灯的滴答声。
　　沈川期说什么？姜若愣愣想。
　　他在路上？到哪里？自己这里吗？
　　姜若顿时不安起来：“我没事，沈哥，你回去吧……”
　　“姜若，”沈川期一顿，温和沉缓开口，“任何人生病了，都需要人照顾。我不会觉得被打扰，也不会认为是麻烦。
　　因为沈川期的话，姜若怔忪拿着手机，无法再回应任何一个字。
　　他耳膜里发出细微嗡鸣。
　　电视机里热闹喜庆的晚会临近尾声，明快的音乐旋律响起，屏幕仿佛变成水枪，射出无数肥皂泡沫。在光线照不清楚的墙边，姜若缩在角落，被难过与荒谬淹没。
　　这个晚上，他以为注定一个人孤孤单单、独自承受身体不适的晚上，竟也会有人愿意安慰他。
　　只可惜，给予他安慰的人，并不是他原本渴望的人。
　　或许那人根本没想起他吧。原本他就不属于对方的世界，因为意外，彼此才有交集。
　　后颈一阵一阵、难以忍受地痛。姜若抱紧双腿，把脸埋入膝盖。
　　浑噩之中，时间浸在黑夜里，变成漫长的未知。
　　仿佛有开门声响。
　　姜若没有抬头。他想，大概是别的什么声音，让他听错，误以为开门声吧。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Alpha走进来，正要脱掉大衣，视线瞥过吧台的方向。
　　郁明简放在大衣的手滞住了。
　　没顾上脱了一半的衣服，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把缩成一团的人从地上抱起来。
　　光照下来，姜若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睡衣被冷汗湿透，在他臂弯里发抖。
　　郁明简没预料会见到姜若这幅模样，一时心慌，语气也跟着不稳：“怎么了？告诉我哪不舒服？”
　　姜若把脸埋在郁明简怀中，急促地喘着气，身体疼痛地颤抖。郁明简隐隐察觉一股微弱的Omega信息素，和姜若发情的状况很不同，时有时无释放，像被强行阻断、无法正常从腺体分泌。
　　因为穿着冬天的衣服，郁明简一开始并没发现，等他把姜若往上抱稳，想仔细分辨怀中之人到底怎么回事，一颗水珠落在他指尖，郁明简才意识到姜若哭了。
　　疼哭了。或者是，伤心地哭了。
　　零点一过，原本零散燃放的烟花，像轰然掀起的浪，席卷整片天空。
　　霎时间，整片天空亮如白昼。光芒映着屋檐、映着街道、映着枯枝，映着没有融化的积雪，也映着停在不远处街角的一辆汽车，以及靠在驾驶室里的人。
　　汽车已经熄火，原本打算下车的沈川期，临时改变主意，坐在驾驶室里，一动不动注视前方的某套住宅。
　　来晚了。沈川期神色暗了暗。就晚了一点点。
　　快到的时候，另一辆跑车从迎面的道路一掠而过，驶入了住宅前院。那人没把车停进车库，甩在院子里就下了车。
　　是一个黑色大衣、年轻高挑的Alpha。他大步穿过前院，回了自己家。
　　没多久，Alpha又出来了。
　　他怀中多了一个人，被大衣裹着清瘦身体，看不真切面容。漫天烟花燃放，是一片异常绚丽的夜景。但Alpha的注意力全落在怀中被衣服裹住的人身上，从始至终没抬头望一眼夜空。
　　Alpha把人放进车中，踩油门扬长而去。
　　隔着一小段距离，坐在驾驶室的沈川期，目睹这一切，也只能目睹这一切。
　　时间推移，烟花翻滚的浪潮慢慢退去，到处作响的爆竹逐渐七零八碎。
　　沈川期垂下眼睛，伸手打开储物柜，从里面抽出一本书——正是姜若送赵蕊的漫画，不过，不是赵蕊手里那一册，而是最新出版的一册。
　　沈川期的目光落向书封之上，漫画者的笔名。
　　是几个简单的英文字母，如果知道作者真实姓名，一眼便能猜到笔名含义——“RUO”。
　　姜若的名，“若”。
　　沈川期往后仰头，打开漫画书放到自己脸上，一种实体刊物的印刷气味立即进入他的嗅觉。车窗外时不时还有烟花炮竹的噼啪声，他似乎能够想象，郁明简还没回家之前，姜若独自待在空空荡荡的房子里，蜷缩身体、瑟瑟发抖时，那种无助可怜的模样。
　　隔着摊开在脸上的书，Alpha呢喃自语：“很可惜……就晚了一点点。”
　　是这个晚上，晚了一点点吗？
　　不对，是更早之前。
　　他如果更早几个月回国就好了。沈川期心底凉凉动念。那么，他就可以比旁人更早发现他。不至于被其他Alpha染指，仍拥有最纯洁、柔软的皮毛。
　　又或者，不该被赵琴劝说，回到这自幼年离开，太多年没回来的城市。不回来，他就不会知晓对方的存在。
　　让他第一眼，身体有如过电，难以抑制渴望攥入掌心的存在。
　　

第28章
　　打过止痛针，姜若从疼痛里缓解，倒在病床睡去。
　　跨年的喧嚣随夜色推移，渐渐被寂静溶化。姜若昏昏沉沉，感到自己被稳定、强大的气息包裹。
　　整整一晚，气息始终没有远离。他悬在空气里，如同丝线一样漂浮的心绪安定下来，疲倦强烈涌起，他眼皮很重，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置身医院。
　　清晨时分，天空弥漫灰色的白。
　　门开了，有脚步声响起，插进他手背的针拔出去，换了一根新针头推入。伴随护士换药的举动，输液线的管子晃动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