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夏(87)
Agnes嘴角始终带着微笑,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是回忆,而不是伤痛。
“(有的时候痛苦不失一种真谛,它总能让你在接近绝望的时候看透一些东西。而那些薄雾背后,才是你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话题有些深奥,姜守言和程在野都插不上话。Agnes转过头,那双棕色的眼眸很和蔼地注视着姜守言。
有那么一瞬间,姜守言觉得自己在那样的视线里无处遁形。
“(我一直都觉得人的一生应该是从26岁才开始的,有一定经济能力,思想也在磋磨下变得足够独立,那个时候才适合去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Agnes从她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一张地图,那张地图已经被她折得有些皱了,折痕变得有些薄。
姜守言小心翼翼拿在手上,生怕不小心一个用力,这张纸就破了。
Agnes指着上面打了星号的地方,那是她去过的所有地方。
“(我曾经有很长一段都在思考,生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后来我发现,生活的意义或许就是探寻意义本身的自我。是我打下星号的每一个瞬间,是让我快乐的每一个瞬间,这样的瞬间组成了现在的我,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Agnes又从包里掏出一支笔,在南乔治亚岛上打了个星号。
她笑着缓缓说:“(恭喜Agnes,成功探索了人生中第107个地方)”
姜守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邮轮行驶在辽阔的海面上,渺小得像是一只蜜蜂。
Agnes看着姜守言:“(Riley,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不应该被一望无际的悲伤淹没。
第70章 寒冷
晚上,没有安排集体活动,姜守言坐在阳台看着远处隐在云雾后的落日发呆。
因为药物,也因为疾病,姜守言的记性和逻辑退化了很多,但他感知和共情的能力,好像要比之前更甚。
所以哪怕姜守言并没有完全听明白那番话,甚至连翻译都在脑子里翻得磕磕绊绊,但是由Agnes带来的震撼还是刺激得他心脏砰砰直跳。
阳台上风大,程在野背抵着栏杆,手肘支在杆面上,后仰着头。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张牙舞爪,他张嘴接到了片雪花。
然后低头,对上了姜守言的眼睛。
那双眼睛藏在风和雪的后边,像一副高挂阁楼的水墨画。
程在野走过去,弯下腰,捧起他的脸,让彼此的舌尖都尝到了同一片雪花的晶莹。
“冷么?”程在野撤开一点问他。
姜守言缓缓点头:“冷。”
程在野笑着含着他的嘴唇亲了一会儿,把那点细微的凉意彻底搅和热了。
程在野摩挲着他的脸颊,问他:“刚刚看我看得那么出神,在想什么?”
姜守言指尖摁在他喉结上,他在风里吹了好一会儿,指腹有些凉。
程在野不受控住地吞咽,喉结在他眼前缓慢滑动,姜守言微微倾身,程在野便抬起下颔,让他轻轻咬了一口。
有点痒,还有点麻,程在野莫名爽了一下,觉察到那双手还在顺着他的脖颈往上,程在野又及时低下头。
姜守言抓住他被风吹乱了的头发,冰凉的发丝柔软地交缠在他指关节间。
“没想什么,”姜守言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就是突然觉得我们吹着同一阵风。”
这阵风吹过了冰山,海洋,远方覆盖着落日的薄雾……同等地寒冷,同等地柔软。
姜守言蹭着程在野的鼻尖说:“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
第二天一早,他们乘坐冲锋艇巡游了圣安德鲁斯湾,这里生活了超过三十万只王企鹅,密密麻麻地从沙滩延伸到后面的山地,远远看去,只剩壮观。
下午邮轮继续往南走,向着南极大陆缓缓驶去。
白昼渐长,天气愈冷,冰川渐渐随处可见,窗外的世界变得洁白、纯净,让人根本舍不得挪开眼睛。
行程来到了南极大陆的布朗断崖。
姜守言穿着登陆靴踩过浸泡了消毒液的清洁区,登上了在海浪中摇晃的冲锋艇。
这座高耸在南极大陆边缘的冰山断崖生活了很多种动物,黑背鸥、海燕在它的崖壁间筑巢,威德尔海豹悠闲地躺在黑沙滩上晒太阳。
极地的光照格外强烈,雪地反射着阳光几乎让程在野睁不开眼睛。
他踩过因为海水和岩浆相互作用形成的黑沙滩,沙滩上还有被海浪冲上来的浮冰。
程在野说:“和冰岛的黑沙滩有点像。”
他边说着面前就有企鹅歪着脑袋盯着他看,这里生活的两种企鹅外形看起来极其相似,程在野隔着墨镜认不出来是哪种,就戳了戳姜守言。
在船上无聊的时候,姜守言把写有各种企鹅的宣传册翻了一遍:“是阿德利企鹅,眉毛上没有白条,Q/Q图标的原型。”
程在野这才顶开墨镜,眯着眼看了会儿。那只歪着脑袋的企鹅身后又来了几只同伴,它身子当即微微前倾,张开翅膀,把屁股撅了起来。
程在野:“它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一团白色的物质飞到了后面一只企鹅身上,满心欢喜跑过来的同伴当即懵在了原地。
姜守言没忍住笑了出来:“可能在进行一些同伴间友好的互动。”
那只被殃及池鱼的阿德利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低头清着自己,即使没有表情,也依稀能从动作里看出几分生无可恋。
姜守言撑住程在野的胳膊,看着那团白色的物质:“上一顿吃的应该是鱼。”
如果吃的是磷虾的话会是红色的。
画面实在太过美丽,程在野缩了缩脖子,胳膊夹住姜守言的手,转过身,跟上队伍,踩着探险队员在雪地上提前踩出来的脚印,往山上走。
期间遇到了还没完全换完毛的企鹅宝宝,上半部分光滑平整,下半部分炸出一团蓬松的毛,像是开线露棉的的娃娃。
太阳低低地悬在头顶,经过云层折射出很多个尖长的角,如同n芒星。
姜守言低着头,爬得有点累了,拽着程在野的胳膊借力。
“感觉登岛的每一天都在爬山。”姜守言喘着气说。
程在野也跟着哈出一口热气:“船上吃那么好,再不运动运动消化就该胖了。”
姜守言:“我胖了么?”
程在野嗯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
“我一摸就知道,”程在野笑着比划,“长了一点点肉。”
身后传来一阵起哄的哇声,姜守言后颈皮一紧,说中文他们也听得懂?
回过头才发现,他们起哄的不是他们之间带点私密的话题,而是远处山坡上像他们一样爬山的企鹅。
只是那坡要更陡,那几只企鹅张开翅膀,瘦小身躯像是雪山上的几粒黑芝麻。
众人停下脚步,拍照的拍照,打气的打气。这片天地太过圣洁,所有的行为都变得自由纯粹。
姜守言撑着腰站在原地休息了会儿,哈出的热气顺着鼻尖萦绕而上。
他抬起头,看着那热气和云雾融在一起,融进天空金色的光芒里。
又被风吹成细细密密的雪,落在穿着泳裤站在登出口,准备跳海的姜守言身上。
半个小时前,他们从布朗断崖回来还没休息多久,船长就通知本次邮轮的隐藏节目,南极跳海可以在三楼排队了。
零下的温度,深不见底的海水,不敢想象会有多冷,也不敢想象需要多大的勇气。
程在野是肯定想去的,他天生就喜欢这些东西,冲浪都挑的深海,浪高快超过五米,打过来邮轮都会晃。
但姜守言有点不想去,他缩在沙发里,借口是:“万一我跳下去,底下正好有一只鲨鱼张开嘴怎么办?”
程在野:“南极没有鲨鱼,只有鲸鱼。”
姜守言还想说什么,程在野就低下头埋在他肩窝轻轻蹭了蹭。
姜守言揪住他的头发,无奈地叹了口气:“去去去。”
他们换了泳裤,裹着毛巾,在队伍前面看到了Agn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