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夏(13)
程在野偏过头看了姜守言一眼,姜守言看着前方很轻地笑了一下。
“这桥好像很长。”开了这么久都还没看到头。
程在野说:“嗯,这桥是里斯本的象征,欧洲第一长的吊桥,底下是特茹河,岸边有大耶稣像。”
“现在太黑了,看不太清,等我们上观景台能看的更全一点,里斯本是七丘之城,观景台建在最高的地方,能俯瞰整座城市。”
“清醒着看一座城市苏醒,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程在野说,“就像是在看一场新生,而这样的新生每天都在发生。”
没有置身在那样的环境下,是永远也体会不到那种感觉的。
姜守言穿过早晨的雾,看到了山顶灰蒙的天。
风凉丝丝吹过鬓角,程在野垂眸问:“冷么?”
姜守言摇了摇头,弯腰撑在开放的观景台边,看远方苍穹渐醒,星空退了一半,海岸一点点飘上来浅淡的粉,和床头那朵玫瑰的颜色很像。
后来那粉又被金光遮盖,越来越盛大,铺向更远的天空,逐渐变橙,又变红。海面飞过一道黑色的剪影,姜守言恍惚能听见鸥鸟的鸣叫,在那清亮的声音中,红日从海平面跃了一点金边。
姜守言听到了身后的惊呼,有葡语,有英语,有他听不懂的语言。
大家都在这片观景台,满怀期待地等着这场日出。
直到天光大亮,阳光温柔地照亮辽阔的海面,照亮寂静的港口,照亮那些红色的房顶,彩色的墙壁,照亮沉淀着辉煌岁月的水蓝瓷砖,照亮这座如同美人迟暮又好似人间童话的七丘之城。
姜守言好像突然解了程在野嘴里那句新生。
人声渐渐热闹起来,有抱着吉他的人靠坐在观景台边,弹唱起了欢快的葡语歌。
在歌声里,姜守言听见程在野说:“里斯本是一座经历过辉煌,也经历过灾难的城市。”
“他曾经是大航海时代的起点,也曾在一场大地震中满目疮痍,由盛转衰。”
“但他并没有屈服,即使破败老旧,但依然挺立着把过去写在了墙壁里,写在了瓷砖里,阳光一照,还是熠熠生辉。”
姜守言望向远方蓝金色的海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在野弯腰撑在姜守言身边,偏垂视线叫了姜守言的名字。
姜守言转过头来和他对视。
程在野笑着说:“Bom dia(早上好。)”
风很安静地吹过两人的头发。
姜守言也笑:“Bom dia.”
*
旁边有人在歌声里跳起了舞,男男女女都有,还有一对年迈的夫妻,轻轻抱在一起,随着悠闲的音乐缓慢摇摆着身体。
程在野看了一会儿,问:“要去吗?”
姜守言转过身,看了眼围在吉他歌手前面跳舞的那群人。
很欢快很悠闲,好像什么都不在意,随着自己的心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姜守言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含蓄内敛,他还没大胆到那种程度:“不了吧,我不会。”
程在野很认真地看了姜守言一阵,像是在揣摩他的不了吧是出于什么心,是真的不愿意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然后他拽住了姜守言的手腕:“没关系,反正他们也不认识你。”
姜守言被拽到了那片空地,像是突兀地闯入了另一个世界,旁边有情侣热情地用英语和他们打招呼。
“Couple?”
姜守言愣了一下。
程在野笑着回了一句:“No,we’re friends.”
那名金发碧眼的女士了然地点了下头,视线来回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似乎很难相信他们只是朋友,又问了一句:“Date?”
有的西方人在正式确认关系前会date一段时间,用中文来讲就是处于暧昧阶段。
程在野看回姜守言,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
姜守言听明白了,装没听明白。
程在野一只手揽着姜守言的腰,一只手抓着他的手指,他比姜守言要高大半个头,垂眼看人的时候很温柔。
“我往前你就往后,我往后你就往前,很简单的。”
程在野带着他走了几步,姜守言踩了几次程在野的脚后就顺了,那首欢快的歌曲还没停,姜守言听见程在野问:“我们这算是在约会么?”
姜守言挑了挑眉:“你知道就算date也不一定会在一起吧。”
程在野说:“这话听着真让人难过。”
姜守言转了一圈,视线晃过阳光下各式各样的笑颜,重新回到程在野眼里,鬼使神差地,他问了一句:“不在一起,你也能接受么?”
这对他们两个来说应该是最好的方式,没有名分地短暂相处,然后毫无负担地各奔东西。
他贪恋程在野身上的明朗和热情,但他也知道这样的人是抓不住的。
至于程在野喜欢他身上什么呢?除了皮囊姜守言想不到别的,他糟糕透顶,没什么深刻的东西值得人喜欢和记住的,所以不如停在尚能接受的阶段,短暂地拥有一段时间。
但程在野没说话,他背着光站,让姜守言有些看不明白他眼里的情绪。
良久,程在野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你知道这句话听起来很像个渣男么?”
姜守言愣住了,程在野松开了他的手指。
那首歌弹到了尾声,最后一个音符随着吉他弦的颤动散在风里。
人群渐渐散了,程在野像是从来没开启过这段对话一样对姜守言笑着说:“走吧,我们下山去逛逛。”
“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路上,程在野问他。
姜守言没什么地方想去的,可能是今天早上的日出确实震撼,又或者是跳的那一小段舞太欢乐,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姜守言久久回不了神。
电车叮当的声音缓缓从身边掠过,姜守言看见那黄色的影子晃悠悠地沿着轨道拐了个弯。
程在野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电车过来了!”
温热从掌心传来,姜守言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然后他被程在野拉着奔跑。
“是不是有一种老旧的感觉,想不到吧,这个时代竟然还有电车,”程在野微喘着说,“以前我们可以追着车跑,追上了直接跳上去就好,现在不一样了,”
程在野回头看着姜守言笑,掌心悄悄握紧了几分:“现在需要买票。”
他们成功在电车到站的时候跳上了车,程在野从兜里摸出来几个硬币投进箱子里。
清早的电车没有人,车厢里也不像中午和下午那么闷热。
“没什么想去的地方那就随便去哪里,这辆电车的路线几乎可以覆盖全城,” 程在野很随性地说,“姜守言,看到你喜欢的地方,我们就下车。”
姜守言坐在车窗边,看到了欧洲帝国古老的风情,看到了粉色和黄色的墙壁,看到了街道上的涂鸦,看到了阳光晒在角落的悠闲。
这条路线程在野坐过很多回,所以他没看车窗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看着窗外的姜守言。
电车慢悠悠驶过纵横交错的轨道,载着两位乘客,摇摇晃晃穿过一段古老而又悠长的时光。
第10章 相册
一般出来散心旅游,对一个城市不熟悉的情况下,都会先在网上找其他人的攻略,把必吃必玩的地方走完一遍,熟悉交通物价过后,有时间再探索其他地方。
姜守言不一样,来里斯本出差那么多回,熟得地铁都能背出几个站名,但之前工作太忙,出名景点一个没去过,现在闲了,坐在电车上慢悠悠经过,他好像也并不是很感兴趣。
道路两旁的蓝花楹开了不少,姜守言看着窗外,在电车下坡又转了个弯后偏头说:“我们在下一站下车吧。”
程在野倾身往窗外瞥了一眼,只看见几条窄小的巷道。他重新靠回椅背,点头说:“好。”
里斯本坡路很多,电车刚刚走的下坡路,他们往回就得上坡。
可能是因为被程在野喂得多了,姜守言最近体力养好了不少,不像之前走几步路就得懒洋洋放慢步子歇一会儿,这回直到爬完最后一级台阶他才靠在扶手边,垂着眼,不明显地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