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98)
孔宴秋仍然没有动。
一道神光自顶楼笼罩而下,犹如一双无形的巨手,霎时封死了每一层楼的窗户、天梯,同时封住了一楼的大门,转眼间,楼里的人便从纵情享乐的贵客,沦为了进出不得的囚犯。
数名修士如遭重击,口鼻俱淌出深红的血浆,一声不吭地软倒在地。
先前那盘隆重豪华的“玉齑金猪”,此刻已经成了砸烂在地上的一摊肉,和碎盘子,碎木头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头,哪是尾。先前那个挂笑敷衍的伙计,就和那些烂摊子混在一起,不知是死是活。
满楼死一般的寂静,没人敢发出一丝声气,甚至是那些刚从地上爬起来,摔得鼻青脸肿的客人。
孔宴秋伸手,拉响铃铛。
铃音清清,厨房里,牙板脆脆的一声拍响。
“点菜。”他不紧不慢地道。
不出三秒,缩在柜台后面的掌柜便连滚带爬地翻了出来,跑得比一颗被踢的球还快。
“大人!大人!”他脸上、身上的每一条褶子都浸满了汗,“您有事吩咐,尽管吩咐!”
孔宴秋没有看他,掌柜原本就惨白的脸色,突然变得更加惊惶。
——皮肉绽开的淋漓声响中,他掌中一直攥着的那颗明珠,已然深深地嵌入手心,痛得使他深深弯下了腰。
“好拿吗?他给你的珠子。”孔宴秋问,“可是烫着手了?”
作者有话说:
巫曦:*向全世界的人宣布*孔宴秋是最好的孔雀,我相信他,他可能只是喜欢恶作剧,但绝对没有害人的心思!
孔宴秋:*正在藏起尸体,听见这话,露出紧张的傻笑*……是啊!你们听到了吗?他说的都是对的。
巫曦:*感动地拥抱他的孔雀*
孔宴秋:*感动地拥抱他的人类*
尸体:*沉默,因为谁也不知道它们的情绪,所以算作感动的沉默*
第60章 净琉璃之国(二十八)
掌柜的蜷在地下,不敢说半个字,孔宴秋又道:“你在楼上都招呼了什么客人?叫他们也别闲着,下来端菜倒茶。”
掌柜大汗淋漓,只得断断续续道:“那都是……都是本国的王公贵胄,还有,外国的……”
“勉强配得上仆从的身份。”孔宴秋道,“哦,你们的军队来了。此刻就在外面排兵布阵,是要准备保家卫国,驱逐外敌了?”
他目光一侧,灵玑玉没能掩盖住一瞬的杀意,使他的眼瞳迸出一线暗金色的清光。
“只要我不点头,你们这座酒楼,还有楼里的人,就只能永远封在这里,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救你们出去。它会封死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两千年……神人的微薄力量,不足以对我造成丝毫威胁。”
他盯着巫曦面前的杯子,那里面空空的,已经不剩任何茶水。
“再不滚下来,我不光会烧死你们,还要烧光你们的祝余田。”他笑着道,“从今往后,招摇祝余就不复存在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悠闲多久。”
听到他的话,顶楼几桌的“贵客”终于慌慌张张,踉踉跄跄地拖着步子下来,浑身发抖,在一旁笨手笨脚地侍候。
掌柜欲哭无泪,但他还能看出,这一对当中是由谁做主。
他对巫曦哀哀恳求:“小公子,千错万错,是我们狗眼看人低的错,您高抬贵手,发发慈悲……”
巫曦之前一直没有吭气,他知道,孔宴秋不散去胸口那股横贯的戾气,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会儿,他才适时地开口:“算啦,带着害怕的情绪做出来的饭菜,一定会失去美味的本意,饶过他们,好不好?”
孔宴秋反过来安慰道:“没关系,我会放过厨师的。”
“重点不是这个好不啦!”
“倒茶。”孔宴秋伸出一根长指,轻点桌面,“一个时辰前他点的菜,给我样样不落地端上来。”
于是,旁边一位穿紫金礼袍的中年男子战战兢兢地伸手,不甚熟练地给巫曦满上茶水。厨房开得炊烟冲天,厨师和伙计脚下都要擦出火星子了,不消少顷,两盘盐炙白虾,一盘椒麻葱醋鸡,便交在王公们的手上,颤巍巍地端上了桌。
白虾香咸酥脆,葱醋鸡亦是酸辣开胃,孔宴秋一面给巫曦剥虾,一面道:“你啊,实在太好性了。”
巫曦“啊呜”一口,咬在他捏着虾肉的手指头上。
“就是欺负我最拿手,是不是?”孔宴秋问。
虾肉,巫曦嚼嚼嚼:“嗯嗯,那我以后不欺负你啦。”
孔宴秋:“……”
孔宴秋被他噎了一下,只能又爱又恨地念叨两句小混蛋,小坏蛋。
“你有退避忍让之心,他们却未必能领会你的好意。”黑孔雀冷笑道,将虾肉堆在一块,推到巫曦面前,“世人总是浑噩愚钝,五毒俱全。你瞧,你愿意体谅他们的苦处,他们却愈发蹬鼻子上脸,不晓得自己姓甚名甚,以致要反过来压迫你。他们在你身上占了好处,还要怪你太柔软可欺呢。”
后续的菜品也一一上齐,孔宴秋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点评,把在场的人批得一无是处。巫曦的嘴角沾着酥渣,困惑道:“但是,你叫我对他们发火,我也发不出来……”
“不是让你发火,”孔宴秋无奈道,“而是让你不要把它们当成玻璃上的水,滑过去就滑过去了。别人发现你不在意,却不会理会你为什么不在意,他们只知道,你是个好脾气的人,日后逮着就要从你身上吃肉的。有什么不满的地方,马上就说出来,难道你的话就那么没有分量,不受重视吗?”
他擦去巫曦嘴角的油渍,认真地说:“下次,只要你开口,我就绝不会让你的话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知道了?”
巫曦想了想,点头。
抛开之前不愉快的小插曲,汇春楼的手艺的确十分出色。寂静中,一人一鸟吃完了面前的菜和饭,巫曦诚挚点评:“味道蛮不错的,就是氛围不好,下回不来了。”
孔宴秋微微一笑,如入无人之境,带着他一步迈出酒楼。街道上早就围得铁桶一般,军队和护国的修者将整座酒楼包得水泄不通,孔宴秋权当没看见,泰然自若地飞上天空,扬长而去。
“你的神光什么时候解开?”巫曦缩在他怀里问,
“那个啊,”孔宴秋随口道,“小惩大诫,七日后就解开了。”
乘着北风,他们离开如临大敌的招摇国。
在这之后,他们又造访了铸造工艺精湛的厌火国,国民样貌奇异的长臂国。青丘国的狐女生得美艳袅娜,弄得孔雀如临大敌,恨不得真身上阵,用尾翎的光彩压过她们。
春去秋来,星移斗转,直到站在雪山的顶峰,遥遥眺望药师国,巫曦不由沉默了。
“要去看看吗?”孔宴秋问,“你和你的母亲……已经许多年不曾相见了吧。”
“十六年,”巫曦自嘲一笑,“不,准确来说,快十七年了。”
“你恨她吗?”
巫曦摇摇头。
“不能说恨,说不上恨。”他平静地道,“但怨还是怨的,很小的时候,我总是怨她为什么丢下我,不带我走。”
“你知道的,小孩子总是口无遮拦,我又不受父亲重视,而王宫里的小孩子呢?既口无遮拦,懂得事情又多,这就很要命了。为了激怒我,他们最常说的话就是‘巫曦殿下的娘不要他了,没人疼,没人爱’……”
“所以我时常赌气地想,既然她不要我,那我也不要她!”巫曦笑了起来,“不过长大以后,我多少明白了一点,人终归要为自己而活,没有她,我也平平安安地长大了,那没有我,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缺憾。所以……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母子缘浅,就当是天注定。”
孔宴秋摸了摸他的头发,把他抱在怀里,低声说:“是啊,亲缘浅淡,都是天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