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307)
奢遮若有所思地说:“你对德斯帝诺很了解。”
“我以前……嗯,好吧,”阎知秀挠挠头,勉强想了个理由,“我前夫就是这种人,所以……”
“你有丈夫?!”奢遮惊讶地喊,“你结婚了!”
“前夫,前夫!”阎知秀没好气地强调,“死得影子都没了,连遗产也没跟我留。”
“哦。”听见已经是个死人,奢遮才安心地静默下来,片刻后,祂忽然问,“你后背上是什么?”
阎知秀乍然一惊,急忙扭头去看。
人全是以灵魂的姿态,在梦境中行走。之前他灵魂中的光芒盖过了后背的神印,倒还不怎么看得出来,如今情绪稍微低沉,神印的光辉立马就穿透灵魂,被梦境的主君发觉。
“什么都没有!”阎知秀严肃地说,马上给蛾一顿搓搓捏捏,揉得蛾子在腿上瘫软成一堆,“这是我的秘密,所以你什么都没看见,不然我就把你变成一座圆球冰激凌!”
奢遮一下变得很忧郁,梦的主神,本身也和梦一样变化不定:“那么,倘若我是圆球冰激凌,你可不可以跟我走?”
阎知秀稍作思考:“如果你肯跟银盐道歉,保证以后不再无故动手,我就邀请你来我们的山洞,我会抱着你睡在毯子和枕头上,还可以给你一个专属的杯子来喝热奶茶。”
奢遮真要烦死银盐了,祂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哼哼唧唧地辗转,犹豫许久,才答应人类的要求。
“那你让我睡在你的胸口,”奢遮不甘心地说,“只有我,那两个失败者想都不能想!”
做出承诺之后,阎知秀终于脱离了梦境的辖制。
等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银盐和安提耶已经关切地围在他身边,温暖的热气源源不断地从两大团毛茸茸的蛾子身上涌过来,银盐撑开银白色的防护网,紧紧地盯着他。
“你醒了!”
“你受伤了吗?”
“我要杀了祂!”
“奢遮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阎知秀迷迷糊糊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见了奢遮?”
安提耶伸出爪子,无言地戳戳他。
阎知秀低头一看,他怎么还穿着吐司面包套装!像个大棉花糖似的,软绵绵地套在身上。
阎知秀:“……”
唉,算了,也不能因为这个去拔蛾子毛……他坐起来,把梦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两个主神。
安提耶极其不高兴,银盐倒是沉思片刻,饶有兴致地“唔”了一声。
“奢遮真的会道歉吗?”祂小声向阎知秀征求意见,“这么多年,我们的打闹早就成了惯例,既然祂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害,要一位主神低下祂高贵的头颅,向另一位主神承认了自己微不足道的错误——恐怕祂并不算心甘情愿,我们之间还会诞生新的怨恨。”
阎知秀诚实地回答:“其实我也不能预测道歉的结果,但既然你们是家人……”
他伸出手,轻轻弹了下银盐的触角。
“我们的梦没有逻辑,所以奢遮的情绪同样变得很快。祂残忍地打伤你,肯定是祂的不对,可你也得想想祂的情况。”
聪明人说话,总是点到为止。银盐领会了阎知秀的意思,祂用爪子抓抓领毛,毛茸茸地笑道:“嗯嗯。”
由此,梦神进入了安提耶的领域。
祂变成一缕烟雾,流淌进山洞内部,好奇地打量沿途的小灯,祂不知道祂的亲族为什么要捏造这样一个粗陋无用的地方,然而等祂进入洞穴深处,奢遮一下便得知了缘由。
——枕头堆成温柔的山丘,毯子则铺得像流淌的柔软溪流。它们比任何事物都要蓬松温暖,在这些美梦中间,祂的两名亲族惬意地依偎着人类,远离所有的暴雪,啸风,所有寒冷锋利的恶意。
这根本就是祂从未想过,从未见过,从未体验过的一切啊!宇宙间还有比这个更不切实际的幻梦吗?奢遮的眼珠都要沁成血红色了,祂的蛾翅嗡嗡颤响,发出只有神才能听见的切齿低语。
然而,祂没有想到,面对自己低声下气的来访,安提耶只气闷着不说话,银盐居然也仅是沉默地打量祂,没有带着祂惯常可恨的笑容,说一些怪里怪气的反话。
亲族的讥讽,嘲笑和恶言恶语,都在这里不见了踪迹,奢遮多少好受了一些。祂垂下头,用前足拢起黑水晶般的神秘领毛,很勉强地站着,低沉含糊地说:“银盐,我打伤了你的……你的眼睛。我很……我不该这么做,我很,很……”
吭哧了好半天,主神的脑子里回荡着“拥抱,睡在胸口,热茶”之类的承诺,祂就用这些哄劝了自己很久,总算吭哧出一个:“……抱歉。”
山洞中空气凝固,当真听见血亲说出这个了不得的词,银盐反倒有些吃惊,安提耶也不自在地瞪着眼睛。
奢遮真的说了,祂想,混沌开辟的头一遭啊……祂真的对其他存在说了声“抱歉”。
“好罢,”银盐深思熟虑地回答,“我接受你的道歉……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祂向人类请教,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银盐才转过头:“我接受你的道歉,愿它是和平的征兆,叫我们重归亲睦。”
阎知秀心里清楚,这就很不容易了,迈出半步,总比停在原地,甚至倒退要好得多。因此他并不强求道歉的仪式和真心,拍拍毛毯,笑着说:“好啦,快来吧!”
奢遮拘谨地挪过来,宛如一头沉重的小山,“嗯”地一声倒在了人类怀里。
阎知秀拥着大毛蛾子,翻出一个镶嵌着黑曜石的小茶杯,倒好了热茶,再递给祂。
奢遮抱着茶杯,先狐疑地嗅嗅,然后伸出蛾喙,探进去吸吸。
——反客为主,要翻天了!
另一头,作为领域的主人,安提耶心里翻江倒海,酸得可以熏死十万只蛾子。
【你就没有办法管管吗?你看祂这个欠揍的样子!】祂怒气冲冲地对银盐挥舞触角。
银盐回答:【祂道歉了。你什么时候看过道歉的奢遮?】
……这确实是。
安提耶不说话了。
【先让祂一下,】银盐阴险地挥动触角,【等人睡着了再说。】
奢遮好幸福!
祂喝完热茶,人类就拿过新的毛毯,仔细地盖在祂身上。毯子软软的,非常暖和,人类的手指也软软的,带着酥麻的温柔。他轻轻梳理祂的领毛,让祂像化开流淌的奶油一样,连触角都松软地耷拉下去了。
有了人类的支持,祂的两个血亲也忍气吞声,不能辩驳,只好乖乖地睡在人类两边,靠着他的胳膊。
哈哈!奢遮得意地在心里大笑。
不过,我也想靠着人的肩膀……他肩膀的角度,看起来很适合让我依靠……
安全,温暖和舒适的满足——真奇怪,换在以前,奢遮是不可能跟其他亲族睡在一起的,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祂竟也被这股不同寻常的幸福所放纵。奢遮不情愿地承认:或许,跟其他主神躺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很难忍受的事。
洞穴内一派安逸,阎知秀沉沉地睡去,胸前趴着一摊蓬蓬的蛾子。半夜里,安提耶突然一动。
奢遮身上的毯子悄然滑落,被蹭掉了。
银盐若无其事地把翅膀盖在人类身上,再一次,祂伸出半边爪子,奢遮便如一堆柔软且富有弹性的大果冻,晃晃悠悠地和毯子滑到了一块儿,堆在人的腿边。
啊,完美的夜晚。
与此同时,万神殿的中心领域,混沌飞蛾的国度,德斯帝诺仍然在难以言喻的挫败煎熬中辗转。
祂听着人类的一切讯息,看着他所行所做的一切怪事——祂必须承认,漫长生命中的第一个谜题已然降临。
他到底是谁?
德斯帝诺恼怒地思考。
他迷惑我的家族,把祂们的心都栓在自己的小指头上,如此不怀好意……到底为了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