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365)
贺九如转头看看,果不其然,那片连声作响的“恭喜发财”,已经离他越来越近。来不及多做思考,他赶紧推着货车,头也不回地冲进小巷。
“来来来,放下你的车,到我家里喝口水吧,”老人叹一口气,快速打开房门让他进入,“这也怨不得你,这地方早八百年就变样啦,自从城中兴起瘟疫,不少人都变成了那样的可怕模样。外地人不来,城里的人又死伤甚多,我也很久没见过你这样的生面孔了。你到这儿干什么?”
贺九如喝了口水,低声道:“我……我来这里找人。我的同伴丢了,我得先把它找见。谢谢你,老人家。”
“哦……”老人摇摇头,“你的同伴在这个地方丢了,那恐怕是凶多吉少啊,唉。”
他默默无言,仿佛想起了什么伤感的往事。片刻后,老人引贺九如来到内间的厢房,对他道:“小兄弟,你先在这里休息,老汉还有个女儿,平常饭食起居都是由她照顾,我让她给你做点吃的端来。别嫌弃,就当在自己家一样。等天亮了,你再出发。”
贺九如感激万分,连忙道谢。
目送老人离去,他关上门,在这间小小的厢房内坐下。
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过问,这座诡谲的城市到底叫什么名字。
“天啊,”贺九如捂着脸,头疼不已,“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自打途经松林村开始,他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就彻底失去了控制,以前走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个鬼,现在是走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个人。所以,这座山城,也是处在仙宫成员的控制之下吗?
……殷不瘦,你到底跑哪儿去了?赶紧回来啊!
第224章 太平仙(十四)
夜色昏沉,贺九如坐在窗边冥思苦想,他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记忆——譬如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他越想,心里就越是模糊没底,脑海里犹如蒙着一层雾,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送信,我要去梁京送信……”他喃喃念叨,“然后呢?送信,除了送信,我还能干嘛呢?”
恰逢此时,他面前的窗棂被“扑扑”地敲响了。
贺九如从沉思中惊醒,抬头望着窗户,屋内灯火昏暗,隐隐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开窗啊,”影子细声细气地叫道,“有人吗?开窗啊!”
贺九如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不对。
闷热的空间逐渐渗入微妙的寒意,他镇定自若地坐在这间狭小的厢房内,听着窗外拍打的声音越发迫切,像是后面有恶狗在追咬。
“开窗啊!我是来送饭的,快把窗户打开!快把窗户打开!”
贺九如仍然坐着不动,他警惕地注视着震得咚咚狂响的窗格,外头的力道之大,拍得木屑簌簌直掉。
老翁不知所踪,迄今为止,他更没看见“女儿”长什么模样,只听见外头的动静一声大过一声,只怕响得左邻右舍全能听见。
坏了,难道这就叫刚出虎口,又进狼窝?
“打开窗户!”外面的喝令已经不再纤细了,而是近乎凶恶的咆哮,这声音不辨男女,轰鸣如同打雷,“打开窗户!我让你打开窗户!!”
与此同时,屋外的拍响更加暴烈,几乎撼得墙壁都在摇晃,房梁发出嘎吱难耐的呻吟,一阵一阵往下落灰。人坐在其中,就像坐在巨浪横波的小船上,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然而贺九如仍然没有动,他缓缓捏紧双手,尽管掌心出了些汗,心跳得也有点快,可他依旧冷静,闭住嘴唇,一言不发。
窗外的拍打声忽然停了。
这死寂的刹那短暂且漫长,贺九如默默地在心里数数,谁知数到第三息,房门也开始撞响了!
小厢房犹如一枚晃在巨人手里的核桃,被暴怒的恶鬼甩得震天响,门、墙、窗一齐摆荡翻滚,贺九如连忙抓住床柱,还是被撞得有点想吐。
不知过去多久,响声停下了。
屋内屋外一片静悄悄,贺九如急忙调整呼吸,平复心跳。他坐在被褥凌乱的床榻上,身体还在方才的余震里隐隐发麻。
除了他稍显急促的呼吸声,四下里万籁俱寂,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两声轻微的响动。
“咔哒”,“咔哒”。
贺九如抬眼一望,窗户的缝隙里,竟不声不响地伸进了数根蠕动交错的阴白长指,正悄悄地拨动那底下的插销。
他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去,手掌还没来得及扑到窗前,插销轻轻一响,窗户“吱呀”抬开一道缝隙,一张狞笑的森然鬼脸蓦地弹出,与他正正相对!
“小郎君,怎么不开窗?”
鬼咧开血口剑齿,怨毒地笑问道。
贺九如骇了一跳,当即敛神屏息,捏紧拳头喝道:“我开你的头——”
拳头还没砸到恶鬼的头上,他的身体往前一扑,猛地睁开双眼,心口兀自扑通乱跳。
厢房里燃烧着昏暗的灯火,一派寂静,哪里有什么恶鬼开窗?
……是梦?
贺九如心有余悸,微微气喘,他一摸脑门,全是细密汗珠。
此刻,门外传来彬彬有礼的敲响。
贺九如犹豫一下,他低声道:“……谁?”
“郎君,请吃饭了。”一个女声细细巧巧地道,“粗茶淡饭,请您不要嫌弃。”
主家的女儿来了,贺九如赶紧起身,但不等他开门,房门已经无声开启,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站在屋外,手里托着木盘。
女郎羞涩一笑,进来放下一碗饭,两碟菜,一边摆桌,一边道:“郎君刚刚可是睡着了?我方才敲门,见无人应答,所以又等了一会儿。”
贺九如忙说:“劳您费心了,确实小睡了阵子。”
“您梦到什么啦?看您睡得那么香。”女郎低低地笑道,“是不是梦到好吃的了?”
她这么一说,贺九如的视线就移到了桌子上。
盘子里瘫着几张菜叶,被油一浸,犹如软塌塌的人皮,了无生气地堆在上头,数杆菜心,就像折断的指骨,僵硬硬地交叉支棱。
“不是梦到饭食,”他情不自禁地说,“是鬼。”
女郎的手臂停了一下,道:“鬼?是什么样的鬼?”
“恶鬼,”贺九如道,“青面獠牙,想吃人的恶鬼。”
“啊!”女郎十分惊讶,“难道说,是这样的鬼吗?”
背对着贺九如,她猛地转脸,头颅直接扭至身后,黑发黏连纠缠,一张鬼脸苍白似纸,利齿如刀,双目唯余漆黑的空洞,溅着两行淋漓的血泪。
贺九如:“!!”
贺九如:“我去你——”
他吓得原地起跳,接着箭步上前,马上就要一拳捶在鬼脸上,然而身体再度一踉跄,倏地睁开双眼。
贺九如骤然惊醒,“咣当”扑在桌子上。
……是梦。
这仍然是个梦?
他的冷汗浸湿了后背,心头的重跳一直不曾平息,两重诡异的梦境让他的神魂摇曳不定,无法平静地稳定着自身。
也就是我的命硬,八字也硬,否则早就魂魄出窍了……
贺九如站起来,他确定自己走到了鬼魂缠绕的凶险之地,只是还不确定该如何破解。寻常遇到的鬼灵,要么对他退避三舍,要么在凶性发作前被他打得魂飞魄散,如今遇到的恶鬼,却控制住了整个梦境的节奏,难免令他觉得无所适从。
这时,房门又一次被敲响。
贺九如站住脚步。
已知鬼魂可以从门与窗的两重途径进到房间,我若要破门而出,难保不落入恶鬼的计谋,可我要是等在房间,那就必须尽快打中鬼灵的本体,以免再多几重梦境,被晃得神散魂丧。
所以,它这次会从哪里来?
贺九如谨慎地观察着室内的环境,门外的敲响一阵疾过一阵,夹杂着女郎细细尖尖的呼喊:“郎君,你在里面吗?开门啊,我来给你送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