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154)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这头健硕的恶魔就只剩下半具血淋淋的骨架,还在地下挣扎,蠕动。
“牠的血真有这么毒?”盛玉年好笑地盯着牠,自说自话地思忖,“所以,是七环领主派你来的?”
垂死的恶魔一下反应过来,早在人类摩挲杯子边缘的时候,他就在酒水中慢慢地涂抹着塑命者的血液,而那头魔蛛的鲜血,正是地狱中绝无仅有的杀器。
这是牠在世上想通的最后一件事,很快,牠就不挣扎了。
盯着地下的尸体,盛玉年还没有放松下来。
他去角落里抽出了一把剑。
这把剑和他先前用来肢解前玩具的手斧一样,都是仪式性的礼器,穆赫特当然不会在他的房间里放置伤人的凶物。但它还是能割裂,穿刺很多东西。
盛玉年哼着轻快的歌谣,开始在房间里东戳戳,西刺刺。
他先在床幔和床铺上刺了几十剑,然后再折返回来,扯掉窗帘,掀开桌布。他表现得胸有成竹,甚至还有点不耐烦,似乎就等着另外的杀手现身,他等不及要在牠们身上测试一下自我防护的手段。
先前第一只同伴的失败的凄惨下场,令其他杀手恶魔心生戒备,人类的反应,更使牠们不得轻举妄动。
尽管在出发之前,牠们就接到过提醒,这次的目标不算简单,他都能将塑命者勾得神魂颠倒,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但杀手恶魔心中或多或少含着轻视,无论目标是多了不起的伟大存在,仍然不能突破种族的限制。他是一个人类,没有尖牙利爪和奇异魔力,一个人类能翻起什么花样?
现在,牠们见识到了“一个人类”的能耐。
盛玉年在房间里刺了一圈,有好几次,他的剑尖都差点挨到恶魔的身体,全被牠们悄然避开。正当第二只恶魔觉得自己躲过了人类的探查,可以松口气的时候,人类蓦然回身,一个回马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仪式剑凶猛地送进了牠的腰间!
恶魔发狂地痉挛,痛苦坠地,这把剑上也是涂了剧毒的!尽管牠们完全无法理解,人类怎么能发现牠们,又是如何承受塑命者的狂血,然而他驾驭猛毒,便如上好的骑手驾驭烈马,游刃有余中透出致命的优雅。
“你们既然能找到我,那关于我的情报上有没有提过,我很喜欢看别人自认为劫后余生,但实际上完全没有的表情?”盛玉年笑了起来,他果决地抽出长剑,剑花凛然,将它往自己身后的斜上方快如闪电地递出。
在他捅穿了第二只杀手之后,仅剩潜伏的恶魔就狰狞嘶吼着冲破藏身之处,隔着整个房间的距离悍然起跳。
眼前的人类居然能在谈笑间解决了牠的两个同伴,委实是前所未有的耻辱,前所未有的打击。他势必同样发现了自己的位置,与其等待人类的后招,不如由牠先下手为强!
就在牠起跳的下一秒,杀手恶魔忽然发现,在牠与目标之间,已经横贯了另一个东西。
那是一把剑的血刃。
——牠等于在朝着死神发起冲锋。
恶魔紧急悬停,以突破物理学常识的姿态,在半空中曲折盘旋,然而那把剑也如影随形,跟着牠的身姿舞动,犹如蝰蛇的毒信,狡狯地在牠的体表划出一条曼妙的血痕。
毒素飞快发作,盛玉年身后,马上传出重物坠地的闷响。
“真的有用?”他目露讶异,不慌不忙地转身,笑着观察地下的战利品,“我只是听过一个小诀窍,人在遇到突然袭击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往左闪躲,因为人类大多惯用右手,我没想到,这个诀窍对恶魔也有用。”
一切发生得太快。
盛玉年的笑容轻松写意,他以上位者的绝对姿态,吊诡地预判了刺客的所有动向。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三头精锐的杀手恶魔便在他手里死得彻彻底底,连尸骨都化成了血水。
其实作为不计成本堆出来的杀戮机器,连牠们的血液都饱含致命的毒素,到了万不得已之际,还能用作自杀式袭击的武器,可在地狱之中,还有谁能毒过蜘蛛,毒过硕果仅存的塑命者?
伴随最后一只杀手的视线沉寂熄灭,七环议会面前的远程魔术投影,同时跟着陷入黑暗。
寂静中,懒惰领主奇怪地问:“他到底是怎么发现牠们的?”
“这是挑衅!”暴怒领主狂乱地轰击在黑曜石长桌上,“卑贱小人,我一定要杀了他,把他碾成泥!”
“我不喜欢他……”色欲领主烦躁地咬着尖尖的长指甲,“啊啊……怎么才能把这个人类从蜘蛛巢里勾出来呢?好想撕烂他的脸,扭断他的四肢啊!”
“我以为这种情绪是我的专属,”嫉妒领主慢吞吞地说,“小心点,同胞,你正在试图篡夺我的权能。”
暴食领主沉吟道:“说句公道话,他确实很能激起恶魔的食欲……至于我们,我们还可以重新派遣刺杀的单位,尽管其他部队的上百次尝试宣告失败,起码还有三只刽子手成功抵达罪人的身边。”
“损耗是一码事,法则是另一码事,”贪婪领主皱眉道,“刺杀已经是太有风险的举动,我们正在红线的边缘游走,稍有不慎,地狱就会判处我们违背誓言,违背契约。”
“有何不可?”懒惰领主反问,“我们的刺杀只针对罪人,不针对塑命者!这可不算‘插手牠的领域’。”
“把你的辩论留着跟混沌说去吧,”贪婪冷冰冰地说,“你看它能不能回应你的道理。”
领主之间的争执一触即发,战争同样一触即发。就在这时,傲慢领主总算开口。
“这个罪人确实有可取之处,”牠说,“那又如何?不要忘了人类身上流淌的原罪。所谓奉献,所谓慷慨,所谓宽宏的美德,但凡具备其一,他就不可能下到这里,而是扬升至虚伪的天堂,与那里的伪善者相伴。”
“可是人类会爱,”色欲领主冷笑道,“爱并不高级,只是诸多欲望里的一种,但它能最大限度地改变一个个体,使其从智者变成傻瓜,从国王变成卑贱的奴隶。”
“我对你口中的‘爱’不屑一顾,同胞。”傲慢领主语气不变,“不过,既然你在这个领域里有如此之大的建树,不妨告诉我,你对此有什么建议?”
色欲领主对牠露出尖牙,以示不悦的威胁。
“我的建议是一了百了,”牠尖锐地说,“既然你们都没胆子做这件事,那就让我来!有一点怠惰说得不算错,婚姻契约签订之前,人类都可以算作独立的个体,让我去直接和他面对面,我可以彻底击碎他趾高气昂的灵魂防线……我将毫不留情地摧毁他的心智,让他变成一具只会流口水的皮囊。”
“面对面,然后呢?”贪婪领主问,“你去把罪人的灵魂据为己有,我们可以得到什么?”
“噢,随便发挥你们的想象力吧!”色欲不耐烦地呵斥,“你们为什么不去给塑命者提一点建议呢?比如牠只要挖出自己的心脏,牠心爱的人类就能恢复如初之类的?”
暴食的口器窸窸窣窣地动了几下:“嗯……真奇怪,这个方案确实不错。只是提一点建议,确实算不上插手塑命者的领域,对不对?”
“前提是这个计划能够顺利实施……”嫉妒嘀咕道。
“诸位同胞!”色欲大声呼吁,璀璨诡艳的七角冠冕不住摇晃,“让我们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们象征原初的大罪,可是从何时起,我们开始畏首畏尾,羞于找寻契约里的纰漏,不敢利用欲望的破绽来为自身谋求永恒利益?为了将命运的乱线一手支配,我们经过多少筹划,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们真想因为一个小小的,铆钉般的罪人,就损毁方今七环美丽繁荣的新局面吗?”
牠一半艳丽,一半可怖的面容上燃烧着欲望的强烈火炎,其他领主都沉默不语,唯有暴怒咆哮着回应了牠的煽动。
“很好,既然我们有了共识,那就这么办吧!”暴怒厉声道,“几千年来,塑命者就像悬浮在我们头顶的以马内利之枪,我早已厌倦了牠的威胁,厌倦了牠还活着这一事实!既然我们不能亲手杀了牠,那就让牠自我了断,陪着那个下贱的罪人去到湮灭尽头,永不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