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155)
死寂中,七枚形态各异的僭主印章先后盖下,令尖塔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撼动。
另一边,盛玉年正在毁尸灭迹。
打心眼里,他不太想让这件事被穆赫特知道。老天爷,他能猜到穆赫特发现有恶魔来刺杀自己的反应,既然牠早打算把自己揣在兜里随身携带,那知道这件事以后,要把自己藏在嘴里保护安全,也是可想而知的结果。
还是放过我吧,大哥。
盛玉年面无表情地盯着恶魔的遗骸被烧成一摊血水,渗进蛛丝编织的地毯当中,紧接着,他拉开房门,轻轻吹个呼哨,召唤出一堆小蜘蛛。
“换掉我房间里的……”盛玉年想了想,“算了,把我的房间换一层皮,给汇报穆赫特的时候,就说我看烦了那些装饰。”
小蜘蛛嘶嘶地跑了,盛玉年深深吸气,仍嫌不足。
此刻,躁动的杀意还在他的每一颗细胞中蠢蠢欲动地翻腾。这些天来,他胸中积压的憋屈感和施虐欲日益暴涨,尽管处决了三头杀手恶魔,可他还是觉得哪里缺了点什么。
——那些恶魔不会尖叫,不会哀嚎,牠们翻滚痉挛的姿态固然可爱,依旧在盛玉年这里差着一口气!
他把染血的手帕慢慢揉成一团,攥在掌心,缓步踏入穆赫特的巢穴,在那里,雄蛛正急躁地团团转圈,等候他的出现。
“你回来了!”穆赫特一在蛛网上感应到他的脚步,便急不可耐地扑过去,“我等你等了好……!”
盛玉年张开五指,一把扯住雄蛛的长发,用一个血腥猛烈的吻打断了牠喋喋不休的倾诉。
他撕扯着穆赫特的舌头,将恶魔的嘴唇狠狠咬出了血,再把那些炽热火辣的毒血咽下肚子。穆赫特瞳孔骤缩,交错着跌撞,犹如一个天降金山的乞丐,只顾着迷迷瞪瞪地发呆。
“你是光长了眼睛,只会看?”盛玉年不耐烦地问。
穆赫特当然不是光长了眼睛,牠还多长了一对犄角,八条步足,更多獠牙,以及属于恶魔的怪异器官。
巢穴外的水晶灯亮了再暗,暗了又灭,蜘蛛窝里的巨网可算停了激烈的动静,仅余微微的波涌,犹如潮水徘徊不定。
盛玉年骨肉酥软,浑身酸痛。他被嘬了一身青青紫紫的印痕,只在腰间盖了一层轻薄的蛛纱,这会儿懒洋洋地躺在高处,怀中枕着颗蜘蛛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拿手指梳理牠的红发。
穆赫特神情恍惚,魂飞天外,整只蛛不知今夕是何年。
牠的灵魂,牠全身的精血,都仿佛凝聚在了头发上,叫盛玉年用小指头缠着,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想怎么支配就怎么支配。
盛玉年发泄了一腔鼓噪的杀欲,眼下看穆赫特也不是那么面目欠揍了。他忽然问:“婚礼定在什么时候?”
“什么?”穆赫特张开四颗眼睛,错愕地抬起头。
现在牠真的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一周后?两周后?还是三周后?”盛玉年嘲笑道,“我了解你,你的耐心不可能超过三个星期。”
穆赫特的嘴唇动了动,牠还珍惜地保留着人类咬出来的伤口:“……四天后。”
“我就知道。”盛玉年想翻白眼,但他克制住了,积年累月的仪态管理早就成了比呼吸还自然的习惯,“我需要做什么?”
穆赫特愣怔地喃喃:“你只需要换衣服,到场,然后……”
“然后宣誓,”盛玉年面无表情地补充,“听起来就像每一个男人在婚姻中分配到的全部工作。”
“但我是蜘蛛!”穆赫特语无伦次,赌咒发誓,“我会照料我们的家庭,承担一切困苦与厄运,给你最好的生活,确保你在余生的每一天都吃饱穿暖,健康快乐。你是我的盐王冠与铁王冠,如果我是囚犯,你就是我的牢笼,如果我是一只贫瘠的亡鸟,那你就是我折断的双翼。仅仅是看着你的眼睛,便让我心如刀绞,煎熬着一千万个不能安眠的长夜。”
……这到底是什么神经病的誓词。
盛玉年眼神古怪地瞅着恶魔,但还没完,穆赫特支起身体,不知道从哪儿——盛玉年也不想知道答案——掏出了一枚硕大辉煌的血钻戒指。
“我早就准备好了,这是从我心头取出来的血,两颗心脏都取了。它不讨人喜欢,不如地狱巧匠打造的珠宝浮夸精美,但我、我……”
穆赫特颠三倒四,舌头打结:“我知道人类的习俗,你们需要两枚指环来充当镣铐,把对方像奴隶一样牢牢地束缚在婚姻的战车上,拖拽到生命尽头。我觉得这是非常美妙的仪式象征。我,我也想被你拖拽,我的意思是束缚,呃,当奴隶……”
盛玉年:“……”
其实我只是期待一场混乱。
我想弄清楚,在我和你的“婚礼”上,那些大恶魔还会使出什么招数,制造出什么样的混乱,好让我借机逃出蜘蛛巢的控制范围。
他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从猩红集市上回来之后,盛玉年便对那些飞翔着运载货物的蝠翼魔很感兴趣。如今利用穆赫特无止境的纵容,他掌握了蜘蛛巢的详细地图,精确驾驭蝠翼魔的技术,还有如何避开巡逻路线的窍门,就连被发现之后该怎么摆脱各类蜘蛛的追击,盛玉年同样有了然于胸的应对方案。
他是不管不顾的赌徒,单纯在赌一个概率——只要七环的大恶魔肯大闹婚礼现场,替他拖住穆赫特,他就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逃出深渊。
唯有一点。
这一刻,盛玉年正对着穆赫特的笨拙,穆赫特的紧张与口齿不清,还有牠手中心头鲜血凝结而成的求婚钻戒,那些精心筹备的计划,算无遗策的步骤……纷纷离他远去,消退了颜色。
……算了,先让牠高兴一下,又没什么坏处。
“你有戒指给我,可我没有戒指能给你。”盛玉年眼中,逐渐漾开桃花般醉人的笑纹,他睨着恶魔的四目,与牠视线交缠,“你不要忘了,我身无分文,穷得要命。现在吃你的,住你的,穿你的,不要说戒指,就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没关系!”穆赫特迫切地说,“我不要你的,我只要自己流血,能为你流血,我就心满意足……”
“不过,我还是要给你一圈戒指。”盛玉年打断牠的话,笑吟吟地牵起牠的手,“不许你拒绝。”
穆赫特眼睁睁地看着人类将自己的手爪举到唇边,微微地绽出笑容。
接着,他先是亲吻了牠左手的中指根部,然后张开柔软的嘴唇,露出白如编贝的牙齿,含住一咬。
恶魔的皮肤坚如钢铁,他再怎么用力,也只能留下两排浅浅的印子,但人类松开牙齿,似乎非常满意。
“怎么样?这就是我给你打的烙印了。”盛玉年得意地宣布,“一枚不能退换,独一无二的指环。”
穆赫特的目光已然太过炽热粘稠,甚至透出一丝绝望。
内心的爱汹涌澎湃,快要将牠吞没,将牠淹得窒息。牠真的无法想象没有爱侣的余生,穆赫特浸泡在甜蜜得令牠的心都发痛的幸福里,如何能回到以前那种寂寞得发狂的日子?
牠说不出话,只能颤抖着照葫芦画瓢,无比崇拜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戒指戴在人类左手的中指上。
·
四天后,隆重且隐秘的婚礼,在巢穴的支柱中心如期举行。
着实令人奇怪,盛玉年一直在等待七环恶魔实行牠们的破坏计划,可所有的环节都安然无恙,堪称圆满。最后,他与穆赫特站在一枚巨大的,环绕着蛛丝和荆棘的倒十字之下,等待地狱牧师起草两份严谨无误的婚书契约。
难道我的推测错了?可婚礼上人多眼杂,是真正浑水摸鱼的好时机,七环恶魔不可能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啊!
盛玉年穿着地狱的礼服,披着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冠冕和头纱,额角不由微微见汗。
倘若事情当真像一只脱肛的野狗,朝无可挽回的方向狂奔,那他只能启动备用的计划——他停了两天的解毒药剂,同时在婚戒上涂抹了一层薄薄的毒药,稍微沾到嘴唇,马上就能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