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342)
他心事重重地走着,脑袋里回旋着各种混乱的念头,也不管双腿会把自己带到哪儿去。等他嗅到空气里的腥气,停下脚步后,方才发现前方的河水透出隐隐的红光。
厄弥烛坐在河水的上游,赤膊挽袖,低垂着眉眼,正在浣洗剑锋上的血迹。
祂抬头,一眼便锁定了河水下游的人影。
“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神明眉目间的暴戾之气瞬时平息下去,祂低声呼唤,“上来吧!上来继续骂我,说我穷兵黩武,一天天就知道打架杀生,说我脾气暴躁,时常划伤血亲的翅膀,还有祂们娇嫩的肚皮……唉,总是老一套,今天能换点新东西骂了吗?”
阎知秀慢慢走到上游,他望着厄弥烛的脸,厄弥烛也抬头看他,不知何故,神蓦地勃然大怒。
“你今天怎么披了一头的烂菜叶子?!”战神又惊又怒,“平时对着祂们穿金戴银,这时候对我就穿得衣衫褴褛,德斯帝诺不喜欢我也就算了,你也最不喜欢我么?!”
阎知秀:“……”
这么久没见,你的脑回路还是一样的惊人,很好,多少让我有了些奇异的安心。
作者有话说:
阎知秀:*鬼鬼祟祟地打开家门,尽量避免自己被一万只蛾子淹没*嗯嗯,这是最好的。
还是阎知秀:*路过沙发,被上面呼呼大睡的蛾子吸引*哦不。*忍不住罪恶的双手,在蛾子屁股上一抓*
大蛾子:*睡眼惺忪地醒来*
还是大蛾子:*立刻发现了偷偷回家的人,立刻嗡嗡大哭*
阎知秀:*立刻被一万只大哭特哭的蛾子抓住,立刻昏倒了*
第208章 愿他万年(五十七)
他颇为无语地站了会儿,选择坐在战神身边。
“我也以为,你最不喜欢的是我,”他说,“毕竟你是战争和毁灭,但我却促成了一些……嗯,团圆的东西?”
“是团圆,还是更深更重的伤痛?”厄弥烛沙哑地笑了起来,“你这狡猾的生灵,居然能叫永恒辉煌的神也深深体会到得而复失的凄惨滋味,某种意义上,你是比我更加称职的毁灭之神。”
阎知秀沉默了。
“我确实最不喜欢你,”厄弥烛自言自语地说,“我烦你烦得要命,因为你总是在无关紧要的时刻闯进我的心魂,然后又自顾自地散去。说起来,我和你的关联也是最浅的,你和我本来就没什么太多的交集,只是一个孱弱,无能的凡人,居然可以做出如此牺牲的愚行……这总会叫一个神印象深刻。”
阎知秀轻声说:“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厄弥烛不置可否,祂端详着宝光粲然的锋刃,忽然就兴致全无,随手将这柄绝代的神兵利器抛进河道,任由它逐渐沉底,被金砂和流水磋磨。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祂没头没脑地说,“我们都做过这个相同的梦。安提耶是最先看见的,理拉赛是第二个看见的,至于我,我是第三个看见的。”
应该是昔日祂们离开的次序,阎知秀想。
“我梦见那个未来没有你,”厄弥烛咕哝道,“而我们全都忍无可忍,再也受不了这个畸形的,失能的家庭。我对德斯帝诺说,‘愿孤独将你撕碎’,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宇宙,去未知的时空开疆辟土,成就我的伟业。”
“我有点喜欢梦里的场景,我操纵战争,令屠戮和纷争的火焰点燃一个又一个世界。有时我是终极的邪恶力量,有时我是被供奉在历史里的正义之神,我活得无拘无束,再也不必烦忧赘余的情感。”
“直到我醒来,走出行宫,看见德斯帝诺孤坐在一颗星星的顶端。祂始终静默,所以我就坐在祂身边,和祂一起看星云潮汐的变化。”祂说,“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和祂的思念是等同的,或许我没有祂想得那么深重苦痛,可这仍然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厄弥烛端详着去不复返的河水,冷冷地说:“我讨厌你,你让我疼了,而这原本是我的权能。”
阎知秀半天没说话,最后问:“那我走?”
厄弥烛不吭气,安静得像块犟脾气的石头,阎知秀又等了一会儿,无声地叹口气,还是卷起衣服,站起来道:“你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了。”
人的脚步簌簌地消失在林间,河水一如既往地奔流,不知过去多久,厄弥烛低低地说:“……别走。”
“你别走。”
阎知秀穿过琳琅曼妙的花丛,庭院里,一棵水晶般剔透的参天古木开满了似雪的硕大白花,长风卷过,花朵也淋漓瓢泼地覆了他一头一身。
正当他狼狈地拍花的时候,后头隐约传来说话声。
“……屏障还得需要你出力……”
“我知道。祂又把自己关在神殿里……”
“……随祂去吧。”
阎知秀猛地回头,跟对面一块儿愣住了。
奢遮和银盐一同走进这个庭院,看起来只是路过,没成想会跟他撞到一起。
奢遮愣愣地不说话,浓郁的黑发掩着祂的面庞,让祂看起来很像魁梧阴冷版的贞子。
银盐沉静地注视他,祂的神态同样在看不见尽头的等待里改变了。过去祂是温和从容的主神,没有什么能打破祂设下的界限,可如今祂习惯性地垂着眉眼,眼下挂着一圈浅浅的,疲惫的青黑。
阎知秀张开嘴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愣愣地道:“嗯……嗯,你们现在关系挺好。”
奢遮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眷恋。
“……我在悲伤里沉浸太久,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一切活灵与死灵的梦,才需要构建屏障。”梦境与灵魂的主君胡乱解释道,“你……你在这里。”
祂伸出手,想替人类摘掉头上的飞花,最终却又犹豫地把手收了回去。
“你走之后,我们不常打架了,”奢遮喃喃道,“电影之夜,馅饼之夜的传统都还保留着。我们时不时就会在一起小聚,做着家族之间的集会,德斯帝诺也不再逃避,尽管……尽管祂的变化很大,可我们的场合,祂多半会到。”
祂低下头,心烦意乱地说:“我忍不住,还是想跟你一遍遍地重复这些事……因为你听了总会笑。”
阎知秀抑制住伤怀的情绪,急忙冲祂微微一笑。
奢遮满意地望着他的笑容出神,祂想了想,又说:“就在前不久,一个星系下起流星雨,上万颗未成型的星星落下去,就像巨浪叠成的弧形火花,祂特地把它们移到万神殿外围,好叫我们都看到那美妙绝伦的场景。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句,‘要是能让人也看见就好了’……你只是没有瞧见,那天我哭得多么厉害!”
面对着人的“虚像”,神的眼眸幽暗而纯净,犹如两口泪水凝结成的深泉。
奢遮阴郁地质问:“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打算将我遗弃了?”
阎知秀立刻打消祂的念头:“我绝不会这么做。”
奢遮失态地喘息,就在这时,银盐跟着上前一步,比起血亲的情难自禁,祂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是梦的神,但我也经常在梦里见你。”
阎知秀又等候片刻,见祂真的再也没有别的话,不由问:“你只想跟我讲这些吗?”
“嗯。”银盐点点头,微笑里带着点恍惚,“更多的秘密,我习惯在私下悄悄地告诉你,对你诉说。只要你肯回来,我就把它们全都告诉你,不作一丝隐瞒。”
阎知秀心情沉重,他许诺了能许诺的一切,才头也不回地跑进落花当中,让自己消失不见。
他害怕自己再不离开,一定会因为伤心过度而说出真相。
他跑出花泉,发现这里已经是万神殿的外围,地下正忧郁懒散地滚动着许多墨蓝色的胖壮飞蛾,天上也像云朵似的,飘飞着粉金色的使臣。它们见到阎知秀,都不可思议地大声嗡嗡起来,旋即,这些蛾子不约而同地聚到一起,试图伸出蛾喙,戳戳眼前的这个人,看他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