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26)
“你是傻子吗?”段燃眼皮不眨,撇开叶筝的手,“你才出道多久?你知道那几个老头是什么人吗?他们能卡你的歌,抽你的广告,让你上不了节目。星航舍得摆平这件事是因为张决还要靠MAP来稳定人气,不能跟你一块死。等他起来之后,你以为星航会给你好日子过吗?你有几条后路可以走?”
叶筝没有立刻接话,想起酒宴上的情景,其实他一点也不后悔。
在那种场合,每个蠢蠢欲动都有所暗喻,接酒就意味着交易。
子弹杯举在半空,酒液澄澈,冒着细碎的光点。
大厅光线昏糜。
叶筝站在阴影里,看段燃笑着回避那些递给他的酒杯,然后低下头,从托盘里叉走半片蛋糕。
动作时,段燃的袖口故意挨得很低,擦上奶油,紧接着退了半步,说要去洗手间清理。
可那些人没让他走,从口袋里掏出丝帕,拉住他的手帮他抹走污渍。
当时叶筝在和许谦聊天,见状,叶筝放下果汁。
“你别过去!”许谦拉着他。
“段燃不能喝酒。”他和段燃离得很近,双手遽然生出了钝拙的冲劲,两步上前将酒杯推翻在地。
事情传开后,叶筝被公司高层指着鼻子一顿骂,段燃在近侧看着,没作声。
都过去了,叶筝如此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绿灯映入瞳底,他踩下油门,跟随拥挤的车流缓慢向前行。
堵了半个多小时,叶筝顺利回到星航。
大楼门口常年趴着一条流浪大黄狗,刚来的时候瘦得皮包骨,后腿还立不起来。
叶筝看它可怜,到便利店买了几根火腿肠掰给它吃,来回几次,大黄仿佛记住他了,只要他一到公司,大黄就会巴巴地缠上来。
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大黄被员工们喂得珠圆玉润,毛发光滑了许多。
看叶筝过来,它汪汪吠了两声,撒着欢快的丫子狂奔向他,用尾巴扫向叶筝小腿。
“大黄啊,你又胖了。”叶筝摸摸它的脑袋,顺毛撸到后背拍了两下,啪啪的,手感敦实,“别整天趴着不动,多做运动知道吗?”
“汪!”
放开大黄,叶筝大步走进星航,自动门唰地分开,前台接待向他点头问好。
还没到集合时间,叶筝去食堂买了份三明治和热咖啡,到靠窗位置坐下,咖啡盖子都还没拆开,就见一头红毛嚣张地朝他走来。
“早上好。”段燃勾下那副超大号墨镜,手里拿着半杯没喝完的冰美式,散漫一笑,用门牙叼住吸管,“看起来精神多了,最近哪儿逍遥快活去了?”
“家里蹲是挺快活的。”叶筝撕开糖浆,脸不红心不跳地诓他,“每晚十二点睡觉,你呢?”
段燃坐到他对面,也不着急拆穿他,细细叹了口气,“真好,我也想这样。”他把滴着水的塑料杯放到桌面,转一圈后,又轻慢地拿起,留下一个浑然的水圈。
“话说……”段燃挑起眼角,嘬着咖啡问:“你认识黎风闲吗?”
叶筝低头搅着勺子,“见过一次,怎么了?”他问。
“不怎么。”段燃笑意更甚,上身倚在靠垫里,半边侧脸融进日色,“我以为你跟他关系很好,所以吴先秋才会挖你去锦禾。”
吴先秋?
黎风闲认识吴先秋?
神经着火似的噼里啪啦一通乱燃,叶筝拿起三明治咬一口,紧捏着包装纸,故装镇静,“想多了,我跟他不熟。再说,我见他之前吴先秋就找过我好几次了。”
“这样啊……”段燃仿佛明白过来,浅笑着点头,声音还是那么狡猾,“那看来你们是真不熟啊,都不关心关心黎风闲跟锦禾的关系。”
“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开口?”段燃重新戴好墨镜,隐没在镜片下的目光变得迫狭起来,“这样吧,我们等价交换,谁也不亏。”
叶筝抬首,隔空抓住他的视线,好笑道:“都说你想多了。我对锦禾没兴趣,能问些什么?有几个员工?资产净值多少?会在年会上一起包饺子吗?我要是对锦禾有想法,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你聊天吗?”段燃经常这样装神弄鬼,一天不掀点风浪皮就会痒,叶筝没按常理出牌,悠悠然吞咽,“不过你要是有很强的倾诉欲,觉得事情憋在心里不畅快,我不介意当个听众。”
“也行。那我就直说了。”杯中冰块化得七七八八,冲淡了原味,段燃喝了一口就丢进垃圾箱,“有人说黎风闲是吴先秋的私生子,吴先秋没否认。”
叶筝满不在乎,端起咖啡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唔。”段燃有意拖长懒音,像个游手好闲的大少爷,“我还以为他会是你喜欢的类型呢,可惜了这么好一个近水楼台啊。”
闻言,叶筝面色一沉,胸腔窜起寒意,这句话把他的大脑炸成了一圈蕈状云。他嘴唇翕合,“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喜欢男人?”段燃凑上前去,打了个手势,跟他谈起筹码,“别急嘛,规矩照旧,一个答案换一个答案,公平吧?”
寂然片响,叶筝紧握着瓷杯,咖啡漾了点出来,“罗安对吗?他告诉你的?”
“准确点说,是我们都听见了,不是他主动找我的。罗安那天喝醉了,正好找张决有事,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就把这件事给捅出来了。”段燃说。
叶筝气笑了,哆嗦着搁下杯子。被捅破秘密后的无措在皮下疯狂叫嚣,把血液压到肢体末端,手心不绝地发汗,像漫溢的熔浆,熏蒸得合不拢掌。
他的性取向原本只有罗安一个人知道,十五年交情,他没对罗安隐瞒过什么,不说当一辈子好兄弟……
但何必拿这件事出卖他?
罗安现在是吴先秋的助理,锦禾所有聚会都有他的份。
先前张决参加了吴先秋的生日晚宴,不知道罗安跟他说了什么,第二天回来就开始阴阳怪气,说他是同性恋的变|态。
叶筝呼出那口气,“除了你、张决,还有谁知道?”
“黎风闲。”
怎么又是他?叶筝懆急地吸着气。
天天住同一屋檐下……他掐了掐鼻根,不敢细想。得亏黎风闲没什么过激表现。
社会开放了不代表人的观念亦然如此,好比张决,用行动阐扬出他极度恐同的事实。
合照不愿站一起,凡是叶筝碰过的水他都不会喝,连坐过的椅子都要换一张。
万幸黎风闲不是那样的人,在知晓性向后没让他难堪。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同性恋,能予以基本尊重叶筝就知足了。
“问吧,”叶筝放慢语速,让声线大程度上听起来平缓一点,“你的两个问题。”
“好啊,”段燃半支起身,带了点玩味,低倾问他,“那么,他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叶筝额边狂跳,按捺住糊他满脸的想法,脱口,“不是。”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哥哥给你介绍,别整天宅在家里,一个人看片儿多没意思,来点真枪——”段燃看他青红相间的脸色,顿了少顷,意外又欣喜,“不会吧,这就害羞了?还是处?”
叶筝:“……”
“行,不逗你了。”段燃收起笑容,给叶筝来上一粒定心丸,“今天的事就我们俩知道,你还欠我一个问题,可记好了。”
第19章 热枕(二更)
疗养院。
“……总之情况不太乐观。阿尔茨海默症多发于六十五岁以上人群,虽然临床也见过不到四十岁的患者,但属极端案例。主要是你姐姐她……”医生欲言又止,“不愿意配合治疗。”
他把报告递上前,说:“多劝劝她吧。”
石板路上流动着两个影子,黎风闲戴上手套,接过那张印满专业名词的评估报告。
“需要药物治疗吗?”他站定脚步,望向草坪后的主建筑,外墙灰突突的,嵌着许多瑰丽雕塑,散出某种难以言表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