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159)
电话那边忽然沉默下来,一种古怪的氛围,不常出现在他和黎风闲之间,叶筝很敏锐地注意到了,“怎么了?”他问。
“没怎么。”黎风闲像是把通话接到蓝牙耳机上,故有了方才那一刹的沉默,“收到的信多吗?”
“多啊,积了三年呢。”
“你今晚就在家里拆信?”
“差不多吧,没事做,又睡不着,”叶筝眼睛眨一下,问:“你要过来吗?”
“好。”
半小时后,黎风闲到了叶筝家。
客厅里不见有人,那一地的信件已经被叶筝分类好了——
拆封过的都被他放进装书用的收纳箱里,没拆的就还在快递箱内。
黎风闲捡起掉地上的毛毯,上面还有人体盖过的余温。他把毛毯搭在手上,然后走到打开的快递箱前,密密层层的信封中,有个正红色的角露了出来,在一众淡色的颜料里,显得那么的昭然,如同一双眼在凝视着他。
穿过风雪、穿过四季、穿过省略掉的种种,他将那封信抽了出来,信封上仍是写着收件人的名字。
叶筝。
那样谙熟的两个字,来自某个夜晚。他的笔下。
第111章 信纸
光线均匀的台灯、吸饱墨汁的钢笔、一张张压花信纸。夜风中有蝉唱在嘒嘒。电视里正播放着一部电影的开头,一把好听的男声在念独白,他问某个人,你还站在那里等我吗?*
像日没时刻,一场犹豫的梅雨,有海和浪咸涩的味道。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黎风闲仍未找到落笔的方式,他只是想,为何又听见了心房突突的声音。那种超出宇宙计算的心跳又来了,是用弹弓发射|出去的石头,一遍接一遍地冲撞着他的胸骨,那片无法点亮的阴影带、风暴与狂潮的核心,无法抵抗地,透出了一条裂缝。
叶筝。还是叶筝,他又开始写这两个字,和之前废掉的十七张手稿一样,一个无趣又俗气的开场白,却蕴藏魔法般的魄力,叫他立即想到叶筝的眼睛。
所以他又想,他一定要告诉叶筝,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拖鞋啪嗒啪嗒,黎风闲回过神,把信件放回原来的地方。
叶筝端了碗洗好的葡萄从厨房出来,水珠沿着碗边一颗颗往下掉,扫开餐桌上的杂物,叶筝放下葡萄,朝黎风闲伸手,“衣服要挂起来么?”
“好。”黎风闲将毛毯搭到沙发扶手上。他脱下外套,交予叶筝。
叶筝抱着衣服,打开玄关壁橱,把大衣挂进去。又拨了一把,和他的两件衣服靠到一起。
桌上还有几封用拆信刀压着的信,黎风闲看了一眼,问:“公司寄给你的信……还继续拆吗?”
“先不拆了。刚才拆了二十几封,看得我眼睛都花了。”叶筝过来,将桌子收拾一番,拆信刀套上保护壳,扔进布艺筐篮里,“反正信在这里,又不会跑了,慢慢拆总能拆完。”
于是那份正红色的信封又被叶筝拨拉进了厚墩墩信海里,黎风闲看它一点点沉着、陷着,像一棵植物,沥涝在了田地里。
最后那三个快递箱让叶筝给搬到了客厅的一角。他拍了拍手上灰尘,关掉大灯,只留四周照墙的反灯槽。
“看电影吗?”叶筝拉开电视柜下的抽屉,盘腿坐到地上,开始选里面的碟片,“有科幻片、动作片、警匪片……”脸上忽然贴来清凉湿润的触感,靠他嘴角很近,叶筝侧了下头,张口咬住果肉,脆爽饱满的一颗。
“好甜,”叶筝说,“还是我妈会挑。”
黎风闲又喂了一粒给他,“……阿姨过来了?”
“嗯,昨天的机票。说想过来看看。我本来是要留她住这儿的,但她不想,非要在外面住酒店。”大概是选择困难,叶筝就抽奖一样,往抽屉里随便抓了一张光碟出来。
一看片名,《极恶凶灵》
叶筝把影碟举到黎风闲面前,“看这个吗?去年出的恐怖片。”
这种从下往上的仰视很难让人拒绝。“我都可以。”黎风闲目光平静。
“那就这个了。”
蓝光珍藏版的画质,配上客厅全套专业级别的音响设备,老套的鬼故事竟也有了可以鉴赏的空间。剧情还是老三样,一群热爱冒险、喜欢作死的大学生;一个死不瞑目、长发飘飘的女鬼,最后再搭一位爱打哑谜的老人。叶筝坐在沙发边,腿缩起,好几次都要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快阖过去的时候,黎风闲从后捞住他,有些许的用力,叶筝转头去看黎风闲,眼睛却张不开,下一秒,他感到有吻落在他的耳廓,“还看吗?”黎风闲问。
“不看了……”叶筝拧过身,左手抱住黎风闲脖子,右手下探,撩开那件黑色毛衣。
动作还未过半,黎风闲就捉住了他的手腕。叶筝莫可奈何地睁眼,又让黎风闲给往前带了一下,整个上半身都挨到黎风闲身上。
“累了就去睡。”黎风闲低低地看着他,一双眼里有水潋的光。
叶筝这下真是说什么也不动了。手软趴趴地放下来,所有重心都交付给黎风闲那样,他塌下腰,耳朵贴向黎风闲的心口。强而有力的跳动声中,他紧紧搂住他,“你陪我睡。”
“你要在沙发睡?”
“回房睡。”叶筝又用头发去蹭他,“抱我。”
关掉电视,黎风闲把叶筝抱回卧室里。叶筝背一沾床就钻进了被子,他手往另外半边的枕头上拍,“快来睡。”
“我洗个澡。”黎风闲脱掉上衣进了浴室。
冲完澡出来,他又从挂壁橱里的大衣口袋中摸出一个便携式小药瓶,然后接一杯水回卧室。
没开灯,黎风闲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小柜子自带的人体感应灯亮起,藉着光,他坐到床边,打开瓶盖,倒出一粒药丸。“黎风闲。”身后,叶筝在叫他,不再是含糊欲睡的语调,是一种存在于清醒状态下的话声。
“还没睡?”黎风闲将要去拿水杯,肩上却垫来一点重量,叶筝自后方环抱住他,在嗅他洗发水的气味,又对着他的侧颈一点点吻,再是舔,还有咬,都很轻,不会留下印子。勒在腰上的手又收紧半寸,他听见叶筝说,“我们做吧。”
这种语境下的做,其实只有一个含义。
但黎风闲还是问:“做什么?”
“做|爱。”叶筝攫住他的手,说:“我看报道说,做|爱可以助眠。”
“对你确实助眠。”
“喂。”
被他揽得厉害,黎风闲只得将药丸放回瓶子里,拍拍叶筝手背,“好了,睡觉。”
叶筝松了点力,可还是那样圈住黎风闲的腰不放,像是很正经地商量,“那我也可以让你助眠。”
“不可以。”黎风闲扣住他的手掌,反客为主,将叶筝掀到床上。按照过往经验,他们接下来会进行一些水到渠成的工作,脱衣服、亲吻、抚|摸,情事中的探索、开发,男人生来就对这方面拥有无穷尽的嗜欲,但今晚,他们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黑和白,目光被毛玻璃滤过一遍似的。不多时,叶筝呼气,卷起自己的衣角,拉到第七对肋骨的位置,停下,食指指腹在那片皮肤上摩擦。
跟随他的动作,黎风闲视线向下,过分羸白的肤色在浓夜的映托中,有玉一样的质感。
“这里,我以前车祸留过一条疤。一开始可能只有这么点,但后来人长大了,疤也长大了。”叶筝在他的胸腹上竖着比划了一个长度,“出道之前,公司让做了除疤手术,修复了有个四、五次,总算把那条疤给磨掉了,现在一点痕迹都见不着。”
顺着叶筝手指的走势,黎风闲也将指尖覆了上去,滑过一根根嶙峋的骨,好长,他想,怎么会这么长?是被什么割伤了吗?玻璃还是其他零件?那真是个很惊险的创口,有穿破内脏的威力。
“那时候我才五六岁,”叶筝笑了下,“在电视上看到游乐园的广告,就去闹我爸,要他带我去玩,不带我去我就一直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