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115)
叶筝把带水袖的练功服脱下来,笑了笑,“这么说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是在夸你啊,”姚知渝捶了把手,“而且你知道吧,你的那些装饰音和字头的咬字音,简直和黎风闲一模一样,你才学多久就学会了。”
“别,我这不叫学会,最多叫抄对了。”叶筝担不起这嘉尚,他都是对着工尺谱硬背下来的,和“学会”完全不沾边。
不过姚知渝也没和他多聊曲子上的事儿,“明天闲庭那帮小崽儿要过来集训你知道吧?”姚知渝往椅子上一坐,“到时候上下两层宿舍都会住满人。”
“嗯,我知道,老师跟我说了。”前天晚上黎风闲就和他说了闲庭要过来集训的事。为期两周。到时候他还要在闲庭十几号人面前唱曲,他搓搓指头,有种上学半天,终于等到要交成绩表的时候。
姚知渝知道他紧张,“你放心,闲庭这次来的多数都是小年轻,没那么大压力。”
叶筝点头,“我尽量。”
“行,那下楼吃饭吧。”姚知渝撑住大腿站起来,推着他,开火车一样开到门口,“阿姨今天炖了老鸭汤……”手还没碰上门把,门就被人拉开。
黎风闲手里执着把很长的木制尺子,尺子末处绑了根彩丝编的流苏。姚知渝看见这东西,差点吓得原地起跳,“我擦你个老东西你特么真不是人啊!还搞体罚!”他动手要去翻叶筝领子,戒尺啪一下敲在他手上。
“没体罚。”黎风闲拿尺头顶开姚知渝的手,“老胡找我要的。”
“老胡?”姚知渝捂着手背,眉头微蹙,“他要戒尺干嘛?”
“不知道,他没说。”
姚知渝有些警备地盯着那把戒尺。还是小时候那把,他认得,流苏是彩色的,尺上刻有弟子规,中间一道划痕,不知道谁弄上去的。这把尺子的主人是黎音,那么受过戒尺最多打的人……
稍许怔忡,姚知渝视线上抬——
黎风闲没什么表情地和叶筝说集训的事,食指擦着戒尺上铸刻的文辞,浑不要紧的状姿。
“他们明早七点到,可能会很吵,如果你想多睡一会……”他停了片刻,“就到我旁边那间房睡,他们一般不会过来。”
“没关系。我习惯早起了。”这时候,叶筝突然伸手,拿过黎风闲手里那把戒尺。
姚知渝眼睛跟着它转,转到叶筝手上,转到练功房里,转到他几分钟前坐过的椅子上。
戒尺摆在上头,流苏垂吊半空,叶筝回到门边,“下楼吃饭吧。”他说。
“哦对,吃饭,”姚知渝走完神,拍拍叶筝,“走,吃饭去。”
叶筝顺手带上门。三个人一起下楼。
饭桌上,很素的两菜一汤,阿姨把米饭盛好,说:“知渝,你下次要来提前和我说一声呀,我多买点菜。”
“没事没事。”姚知渝接过饭碗,“我吃了点东西才过来的。”不是客套话,他是真不饿,来之前吃了份Brunch,到现在肚子都是饱的。
“那就好。”阿姨又给黎风闲和叶筝装好饭。
吃饭间三人都蛮安静。叶筝舀两勺汤拌进了白饭里,拿调羹搅匀,一口下去咸鲜味满盈充实。他喜欢拌饭吃,每顿有汤水的他都会这样拌上几口。
一餐下来,姚知渝最先放下碗筷,手机有电话拨入,他退开椅子,拿起手机往屏风后头走。
电话是费怡打来的,说顾明益那边的戏已经完全杀青,休息两天随时能来这边报到。
姚知渝听明白她的意思,回到餐厅这头,他敲敲屏风,说:“叶筝,顾明益那边差不多有空了,你看月底什么时候方便,抽两个礼拜出来,和顾明益到棚子附近合住一段时间,找找默契。”
叶筝没第一时间回答姚知渝,他转过头去看黎风闲,声音是在询问,“老师,我可以请两周假吗?”
姚知渝古怪地看着他们。
或许因为逆光,又或许是某种知觉上的错会,姚知渝总感觉黎风闲脸色比方才要冷上一点,于是疏离冷淡的气质又上来了,像是很认真在思考这件事,好几秒才,“你们棚在什么地方?”
“喂!”姚知渝一巴掌拍窗沿上,“你当我是死的吗?”
“就在影视城。”叶筝回答,“离这里不远,我白天能过来。”
“好。”黎风闲终于答应,“那就两周。”
姚知渝:“……”
第88章 脱敏
早七点,叶筝洗漱好换下睡衣,经过走廊,楼下有明显的车声,喇叭哔哔叭叭。回宿舍房拉开窗帘看,果然来集训的人到了,三三两两背着背包、推着行李下车。
没一会儿,闲庭大门被人打开,人声闹嚷嚷地蜂拥进来,叶筝关上窗户,从屋里出来,到楼下和集训的人打招呼。不管闲庭的人喜不喜欢他,又是如何看待他,礼貌和规矩还是要做周到的,不能再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黑料本再往上添都要写满了。
刚到一楼,大厅里已经塞满了人和行李箱,黎风闲比他早下去,正在帮几个女生搬行李。楼下有人看见叶筝,发出类似卡通片里的音效,“哟呼,叶老师早上好!”
出声的是个看起来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女孩,之前没见过,不清楚名字,“早上好。”他冲她笑笑,然后接过就近一个女生的行李,“我帮你搬上去?”
“好呀。”白晏箱子沉,装的是砌末和乐器,有人帮忙再好不过。她跟在叶筝旁边,两条辫子垂搭胸前,抽了抽背包肩带,白晏像是有点拘束,“那个,叶老师,网上那些事……我知道有人在瞎带节奏……”
“嗯。”叶筝笑着接她的话茬,“没事。”
“我就说嘛,张决那面相看着就刻薄恶毒,没安好心,”白晏食指拉了下自己的眼角,“还死鱼眼。”
四楼是女生住宿的地方,叶筝一个大老爷们进楼不太方便,他把行李箱放在楼梯口,让白晏自己推进房间。之后他又下去搬了两三趟行李,最后一次到四楼,他听见黎风闲和薛淼在缓步台说话。
“你们八点下来。”黎风闲把一串钥匙交到薛淼手中,“今天先排一次《说亲》《回话》*。”
“好。”薛淼收起钥匙,又对刚上来的叶筝点点头。
“老师,那我几点来?”叶筝问。他不知道剧团排戏算不算“机密”,如果不允许旁观他就等时间到了再下来。
“你现在就过来。”黎风闲示意他下楼说。
“那等会儿见。”薛淼等他们离开了再回房。
两人走到二楼练功房,黎风闲打开面积最大的那扇门,让叶筝脱鞋进屋。
踏入秋天,伏秋天气渐渐降温,叶筝挺抗冻的体质都会在早上觉得有点小凉,此时门一开,风簌簌地吹,带一种干爽的花木香,很有清秋的味道,亮光从百叶窗的缝里斜射|入屋,靠近窗的那一侧地板尽被这样的金光覆盖着。
“准备唱哪一段?”黎风闲抱肘问。
“豆叶黄、玉交枝?”叶筝也不太确定,“最近在练这两支曲,感觉熟一点。”
“那就这两支。”黎风闲搬把椅子到后场,“你先唱一次,开开嗓。”
没有道具、没有戏服,可以说是无实物表演,这时候很看演员的声嗓能不能把观众带入戏。
这两支曲要表现出杜丽娘的失落,她寻不到她想要的东西,眼前景致一片凄冷,眼神、表情、动作、声音,都要归为一体,从寻梦时的春心飞漾转换到寻梦失败后的怅然沮丧。
而两支曲中间的念白也是这场戏的难点之一。它要有少女的迷惘和哀伤,行腔似哭未哭,不能做作。
叶筝在房内练习开嗓,廊窗上趴了两双眼、明火执仗地偷看,黎风闲坐在门边,她们不敢进来,就人挤着人往那一横截的窗户靠,像麻雀一排排立在电线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