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148)
叶筝卸完妆出来,制片主任正在给他们安排车辆回酒店,剧组配备的专车的已经等在楼下,他的新助理全风给他倒来一杯温水,问:“叶老师,我们现在回去吗?”
“回去吧。”叶筝握着纸杯,借饮水的动作,视线越过杯口,放到导演桌那头。黎风闲站在两个导演旁边,露着半张脸,低头听她们说话,架在桌后的大灯勾勒出一个虚实不明的侧影。
不受控制地,叶筝想多看两眼,他把这杯水喝得又慢又缓,就在一杯快要空底时,黎风闲转过脸,抬头,彻底与叶筝对上目光。
那分明是很松缓的一眼,叶筝却感觉整个世界都缠绕着缩小了,空间只够他们两个人呼吸生存,周遭一切退潮一样散去,片场变成一间冷调的卧室,落地灯、软被褥,空气里有黏腻的果香和腥涩的气息,他很轻易就分辨出黎风闲看他和看别人时,不一样的眼神。
“叶老师?”耳边有人在叫他,是全风,手里拿着他的羽绒服,“车已经到楼下了,先把衣服穿上吧,外面冷。”
“嗯。”叶筝收回视点,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礼了,他扔掉纸杯,向全风笑笑,双手接过那件衣服,“麻烦你了,我们走吧。”
外面还在下雪,似雨非雨的雪花寥寂地落下来,云间月色皑皑,呼出的气成串地扬升起来。
车就停在路边,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全风上前拉开车门,把包往座位上一甩,侧站在门边,谨慎地往后看了几眼。
叶筝矮身进车,坐进最里面的位置,见全风还掌着门,他又探头过去问:“怎么了?”
“有狗仔。”全风说。
“不管他们。”
全风这才上车,关门,车开出好一段距离,但他还是时不时会往后看,防范心似乎很强。
回到酒店,叶筝躺倒在床,手机有好几十条未读消息,他挑了其中几条回复,剩下的就由着它继续呆在未读状态。无庸置疑,今天的娱乐新闻头条全是张决,其中有几个所谓的吃瓜营销号和星航有长期合作,发的内容也极具针对性——
都是冲着叶筝来的。
“MAP宫斗剧之——绝症综艺名场面2.0”
“完整复盘抓马天团MAP的成团和解散之路”
“炸裂!作死暴雷第一名!盘点绝症CP如何一路病入膏肓。”
标题虽然没带叶筝的名字,可只要点进去看,内容就都是围绕他队内“霸凌”的争议,又将那几张真伪莫辨,疑似他和张决有肢体冲突的截图放出来,配上一两段文字,阐述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得还挺像模像样,难怪那么多人信了。
退出软件,叶筝脱掉上衣,准备去洗澡,放床上的手机又叮咚响了。他拿起来看,是封电子邮件。
他邮箱已经很久没收到过邮件了,叶筝边向卫生间走边点进去看,里面赫然是四张照片。
抓拍得很模糊,两盏车尾灯邈邈亮着,车牌号一览无遗——
几个数字号码仿佛蜕化成一支利剑,猛然刺向叶筝的瞳孔。眼窝霍地有一种强烈的锐痛感,他将拇指牢牢压上屏幕,又往后翻了翻,剩余的材料分别是他从黎风闲车上下来,以及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向公寓电梯照片。
第105章 注定
邮件上没有多余的话,只在末尾处附上了一个电话号码。
叶筝把那串电话号码复制到手机里存好。尽管这几张照片只拍到他和黎风闲一起回家的画面,证明不了什么,就算放出去也不会有热度,最多骂他两句,说他不要脸,“倒贴”黎风闲,想吃戏曲圈的红利——
毕竟是国家扶持的非遗项目,普通明星想蹭都未必蹭得上。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被拍,他倒无所谓,可娱乐圈水深,他不想将黎风闲牵扯进来,尤其是把他们两个的名字捆绑到一块,曝光在公众之下。
将手机接好充电线,叶筝一个澡洗得心不在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把这件事跟黎风闲说一说比较好。
洗完澡出来,叶筝坐在床边,擦头的毛巾挂椅背上,他拿过手机,给黎风闲发消息。
叶筝:睡了吗?
黎风闲:刚洗完澡,准备睡了。
叶筝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大脑正在组织语言,黎风闲又发来一条消息。
黎风闲:要我给你打电话吗?
叶筝在剧组的时候一直这样,他们习惯会在睡前通一通电话,有时候聊聊片场里的事情,又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连着电话就睡着了,到起床的时候再说一句早上好。除非手机没电,不然谁都不会先挂电话。
叶筝想了下,回他一个“好”字。
铃声应时响起。叶筝接起电话,听见黎风闲的声音,音色依然好听,或许是刚洗过澡的原因,嗓子有种被温水润饰过的暖,低声细语地喊他的名字。
“叶筝。”
叶筝把枕头竖起来,靠到床头上,腿伸进被子里盖好,“你明天早上还要开会吗?”
“不用了,但明天我要开始排戏,可能去不了片场。”黎风闲说。
当听到“我”、“排戏”这两个字眼时,叶筝刚被折磨得虚弱的神经弹指间复活过来,说出口的话很急,像直接从心里窜游出来那样,他问:“你要在艺术节上台了吗?”
“嗯。”黎风闲仿佛笑了一声,有点薄薄的气声擦过,“你怎么这么开心?”
“当然开心啊!”叶筝也跟着笑了,“我都没亲眼看过你上台的样子,之前都是看的录像。”
“艺术节对演出的戏折子有要求,每个剧团都要排两场戏,一场戏由薛淼上,另一场就是我。”
“艺术节在五月份吧,”叶筝和他约定,“到时候我一定要来看你。”
“好。”
“对了……”记起来正事,叶筝停了下,说:“前几天去你家,被狗仔拍到了。”
黎风闲:“你怎么知道?”
“我收到邮件了。”叶筝将照片和邮件里的细节都跟黎风闲说了,包括上面留有的电话号码。
“不用管他。”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黎风闲像是挺不在意,要叶筝不要多想。
“我只是担心会连累你……”叶筝说。
“连累?”
“是啊。”叶筝头仰后,垫到枕头上,看着顶上贴墙的壁灯,“你也知道,现在网上的人基本都在骂我,要是你也……”后面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叶筝。”黎风闲说,“不要说这样的话。你没有、也不会连累我。”
倾斜的灯影逐渐在叶筝眼里汇集成一个明锐的点,一种生理性的反应和刺激,他合上眼,那个光点依然存在,像根植在了他的角膜里。
这一刻,他有很多话想说,比如告诉黎风闲,狗仔不会那么心慈手软,他们要流量、要钱,为了这两样东西可以倾尽一切下作恶浊的手段,随随便便将一个人往最糟劣的深潭里推。再比如,和他这个有“霸凌”前科的人沾上关系,就算你什么都没做,也会被轻易猜测成一个共犯。
他舍不得黎风闲这样的人被狗仔描述成一粒陷于泥涅中的白沙。为了不让黎风闲听出异状,叶筝语气松快,“我只是随口说说,不过两张照片嘛,也没拍到什么有用的……不聊这个了,”顺势转开话题,叶筝问起了艺术节的事情,“对了,闲庭这次打算演哪两齣戏?”
听出他硬倔地想要岔开这件事,黎风闲也顺随叶筝的意思,回答这个问题,“《西厢记》和《蝴蝶梦》。”
“那你是唱《西厢记》吗?”叶筝记得自己看过薛淼唱的《蝴蝶梦》,袖中一抹红帕飞来,实在叫人难以忘怀。
“对,我也有一段时间没上台了,所以要提前排练。”黎风闲说。
“说起艺术节,”叶筝后背蹭着枕头往下滑了一截,他把自己卷进被子里,手机调成外放模式,放在枕边,“那会儿我在文艺汇演后台晕倒,是不是挺丢人的……听我助理说我还吐你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