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胶片(216)
于顾一颗心顿时如丢入了冰海里,海边的冰渣一下下撞在他的心尖上,他冻得一个哆嗦,放开了肖淳的手。肖淳转头继续收拾,在铁架子最里头翻出一盒红砖粉,同电影剧情里的一样。
他将那粉细细铺在桌子下头,尽量地隐蔽,又在椅子下也铺了一层。
于顾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笑了声,肖淳手一抖,抬眼看他,于顾却恢复如初,仿佛刚才二人并未湳枫交谈过什么。
他转头走到窗边,抱臂看着窗外,那二人小声跟他搭话,他也正常地回应。肖淳在背光下看他,看他背脊挺拔,肩宽腰窄,浑身散发着一种让肖淳看不透的气场。
这还是肖淳第一次猜不透于顾在想什么。
但他还有要紧事做,所以他只是低头继续忙碌。
*
天色越来越晚了,乌云滚滚,快到傍晚时下起了大雨。雨水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大火终于是熄灭了,冒着滚滚浓烟。
仆人们提着水桶,去房子里继续扑灭零星火星,收拾残局。雨水蒸腾起花园里的热意,整个花园似变成了巨大的桑拿房,连泥土都滚着股烫意。
杂物房的玻璃上起了雾,花园里的三人撑着伞过来了。
“他们过来了!!”
肖淳闻言拍了拍手,将红砖粉收好,重新放回架子深处。
“这是做什么?”有人低声问,“电影里这不是鬼魂的计谋吗?为了让主角落入陷阱,让她自己困住自己……”
“能困住别人,当然也能困住他们。”肖淳道,“只看你怎么用。”
“什么意思?他们肯定不会上当……”
话音未落,门被敲响,那二人只好闭嘴,于顾上前开了门。
杰少爷个头矮,从他的视角,一眼就能看见桌子和椅子下头的红砖粉,他咯咯地笑了,近乎可爱而天真地指着那东西道:“那是什么?”
肖淳很淡定:“今日大火,不吉利,照我老家的法子,这样做可以驱邪避灾。”
杰少爷:“……”
老管家被两个仆人扶着进来,皱起眉道:“胡闹。赶紧把东西收拾了,这么脏,让夫人和少爷怎么休息?”
“其他的都收拾干净了。”肖淳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是为了夫人和少爷着想,希望看在我们一片诚心的份上,一会儿先生回来不要太过生气。”
骊夫人心情很不好,拿纸巾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道:“行了,晚饭呢?怎么办?”
“我建议给中介打个电话,让他帮忙送餐过来。”肖淳道,“家里应该没有东西可以用了。”
骊夫人的心情更差了,她黑着脸,看着肖淳:“从市里开过来要两个小时,先生就快到家了!”
“要不就让先生顺便带晚饭回来。”肖淳提出建议,“或者让先生接夫人和少爷出去吃,一家人的温馨聚餐,多好?”
骊夫人横眉竖眼,将擦脏了的帕子丢在桌面:“这就是你想的好办法?”
“我看不出它不好在哪儿。”肖淳笑笑,“家里吃不了了,所以出去吃,这很合理。”
骊夫人冷笑:“等先生回来,有你们好果子吃。”
肖淳淡定道:“夫人,家里突遭大火,我们也不想的,可事实已经发生了,除非你们能证明这火是我们放的,否则,我们不能接受这样的处理方式。”
“这样的?哪样的?”老管家看过来,“好像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肖淳道,“但听夫人的意思,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竟好似只能怪罪我们。抱歉,我们并不对此负责。如果你们真要执意如此,那我们只能联系中介先生,主动放弃这次的实习。”
此话一出,屋里安静了。
杰少爷幽幽道:“放弃?”
肖淳礼貌道:“这样好的地方,我们自然想留下来,中介先生也说先生夫人一家非常和蔼可亲,从不无故刁难人。但如果这次的大火,没有任何证据却要说是我们的错,并惩罚我们,恕我们不能认同。这样一来,我们只好放弃这次的实习机会了。很遗憾。”
骊夫人意识到什么,几乎发起抖来了:“不、不,这就是你们的错,是你们……”
杰少爷却定定地盯了肖淳几人一会儿,随即慢悠悠率先坐进了椅子里。
骊夫人看着他,恐惧爬满了她的脸:“……小杰?”
“他说得有理。”男孩儿背对母亲坐着,晃着小腿,奶声奶气地道,“如果不能证明这火是他们造成的,那就没有理由处罚他们。但是,你就不一样了……”
骊夫人竟似站不住,踉跄地扶住了桌面。
男孩儿天真地道:“你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身为一家之主,却没有看好这个家。你成天只顾享乐,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爸爸回来后会怎么惩罚你呢?”
老管家左右看看,最终一声不吭地站到角落里,将自己隐形了。
骊夫人跪坐在地,害怕地摇头:“不不,不是我的问题,这不对……”
男孩儿道:“给公司那边打电话,让人送晚餐过来吧。”
老管家隐没在黑暗里,只能听到他平静的声音:“是。”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晚饭还没送到,汽车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骊夫人几乎是惊恐地站了起来,她再也无法待下去了,提着裙摆想要离开。只是她刚跨出门,后院的大门就被推开,男人怒不可遏地冲了进来,一把抓住了想跑的骊夫人,抬手就给了她一个狠狠的巴掌。
骊夫人惨叫着倒地,美丽的裙摆如花苞绽开,又瞬间颓然落地。
女人捂着脸,口鼻出血,眼里也落出血泪来。
“不不不,你听我解释——”
轰隆——
雷声更大了,掩盖了院里女人的惨叫以及男人暴怒的吼声。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滴砸进泥土里,一砸一个小坑。花园里的花都蔫了,花瓣和叶片垂落下来,整座花园死气沉沉,烧得漆黑的房屋蹲在大雨里,黑洞洞的窗口如眼睛,盯着下方的人们。
肖淳几人安静地站在房间里,不敢吭声。
直到这一刻,于顾才明白过来,这一家三口的关系着实诡异且违和,而之前他们忙于完成任务,竟一直没有察觉。
男主人对女主人随意施加暴力,女主人则对男主人和孩子非常惧怕,孩子对父母视若无睹,老管家圆滑而冷漠。
于顾听着那惨烈的动静,只觉得男主人随时都会把女主人打死——当然,他们早就死了。
他不由地想,报纸上最初的那一家四口,看上去温馨又和睦,可谁知道他们到底是如何的关系呢?或许,表面光鲜的他们,背后本就是一地鸡毛,一片狼藉。
他又忍不住看了眼肖淳,肖淳的家境也是如此,表面光鲜,背地里却乱成了一锅粥。他又生起了怜爱和心疼,先前的那点气也早就消散了。
他的手指默默摸到背后的剪刀,指尖被刀尖戳出血口,刺痛让他清醒了过来。
眼下不是跟肖淳争个对错的时候,也没有必要,或许肖淳会觉得他自私、可恶、卑鄙,会觉得他不听话,不尊重他的意愿。但该做的,他还是得去做。
自私就自私吧,那也不能让他看着肖淳去送死。
他将手收回来,又按了按衣摆,肖淳似察觉到什么,转头审视地看来,他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只佯作自己还在生闷气,眼睫垂下,余光里的肖淳偷摸看了自己许久。
他心里就又满足了,不管今晚会发生什么,他都满足了,值了。
待院子里的惨叫渐渐静默无声,男孩儿才揉着肚子说:“我饿了。”
话音落,似某种命令,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风雨挤进门来,于顾下意识眯了眯眼。
男主人休先生高大的身体几乎挤满了门框,他浑身湿透了,宽大的鞋底踩着泥土进门,身后跟着踉跄行走的小女人。女人乌黑的头发凌乱,满脸乌青和血迹,眼睛肿得睁不开,一只手无力下垂,像是断了。她将唯一的椅子让给了男人,自己则发着抖地站在了对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