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大师兄(67)

　　林楚生想了解这些年的事，没有比这个年轻阁主更好的询问对象了。
　　林楚生推开门的那一刻，看见早早在祠堂里等着的人。年轻人闭眼而坐，在他身后是一面高大的玉像——垂眸站立的人形玉像，在祠堂供奉的烛火中泛着莹莹微光，彷佛触之可生温。
　　林楚生尴尬地看着那个玉像：那是按他的样子刻出来的。林楚生还记得自己被困在一个小木雕里时袁渊曾说要为他立一座更大的雕像。后来他们分道扬镳，他没想到这个雕像竟然真的存在。
　　听见动静，年轻人睁开眼看向入口处的人。
　　“你终于来了。”他露出一点笑意，但未及眼底，“我等了你很久。”
　　袁家的祠堂还是和林楚生记忆中的一样，不分昼夜，全靠烛火照明。四周环绕的牌位延伸向高处，彷佛一双双沉默的眼睛。
　　林楚生感到有点不自在：“我按时赴约，是你来得太早。”
　　“我来得早？”年轻人神色有点怪异，“我来得正合适，那些更早来的——”
　　林楚生听得一头雾水，这时年轻阁主自知失言，按住了话头。他主动转移了话题：“您既然赴约，我也会解答您的问题……您有什么想知道的？”
　　林楚生最关心的自然是另外几个人：不出意外的话慕深还在等他；萧无心不知道有没有留下后路；而袁渊……林楚生希望他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直接打听这些几千年前的名字，恐怕这个年轻阁主会一头雾水。林楚生问：“无极宗现在如何？”
　　年轻人犹豫地看了一眼林楚生，见他问话时没有异常神色，才继续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无极宗和吟风阁是天下两大门派：如您所见吟风阁没什么变化——但无极宗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林楚生还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
　　年轻人说：“……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林楚生从爬满青苔和杂草的阶梯走上去，走一步他的心就沉一点。直到他看见无极宗的大门：数千年前光辉宏伟的宗门，如今入口处的门柱断了好几根，大门有一半都倒塌在葱郁的爬山虎里。
　　这里只剩断壁残桓。
　　“在史书记载里，”年轻阁主说，“那个修行天才将要突破境界时被心魔反噬，情况越来越糟糕，到了不能分清幻觉和现实的地步。”
　　林楚生愣愣地站在一片废墟前。
　　阁主继续说：“后来他还是堕魔了，整个宗门都在他理智崩溃时的灵力外泄里倒塌……巧的是当时大多数长老和弟子都被分派在外，所以伤亡不多。可惜他毁了这一片的灵脉，无极宗日渐式微——到今天已经不复存在。”
　　“我大概……猜到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年轻的阁主在废墟前止步，“当年你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有人一腔真情为你等待到了终点，有人出于理智一开始就宣布放弃——也有像这位堕魔的可怜人，竭尽全力尝试最后却没落得好结局。”
　　“我只能陪您走到这里，”阁主叹了口气，“剩下有什么您想追忆的，您自己进去查找吧。”
　　林楚生抬起头，看见遮天蔽日的巨树林，它们在漫长的岁月里覆盖了整座山脉，掏空了这方天地的灵气。连同这片山也变成了一座空坟，烈日透过叶片只留下阴沉沉的光。雨水落在贫瘠的土地里成了没有终点的计时滴漏，难以滋养任何期待。
　　林楚生向前走，走进慕深数千年的空虚和无望中。


第137章
　　嘴上说着“你自己进去”的某位阁主，站在倒塌的无极宗废墟前一直等到日落。
　　吟风阁阁主是凡人，从上午等到晚上已经等得饥肠辘辘，但他还不想走。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站着，瞪着林楚生消失的巨树林边界一瞪一整天。他是出于为自己考虑的立场吗？不是；他有任何理由为那个已经成仙的人感到担心吗？没有。
　　这位阁主就像他之前所有的前辈一样神机妙算。对他来说，早点回阁中算一卦才是更明智的选择……但阁主脚下像生根了一样，对着这堆废墟望眼欲穿。
　　夜色越来越幽深。
　　就在凡人一边在心中唾弃自己，一边考虑要不要进去看看林楚生遇到什么时……远处终于出现了人影。阁主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林楚生出来了。
　　人影走近了一些。阁主盯着远处的人皱起眉……是两个人。林楚生真的把那位堕魔的带出来了。
　　等那两个人影走得更近了，他才发现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正像拖麻袋一样拖着后面的人。所以他一开始才以为只有一个人走出来。
　　前面的那个人披散着头发，以白布蒙眼。林楚生的衣领被那人抓在手里，在昏迷中被人一路拖行。
　　袁渊眯起眼睛，一闪身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阁主的袖中机关射出毒剑，从四面八方射向那个行走的男人。那袖中剑细如发丝，每一根都浸透了剧毒……如一场致命的夜雨淋在目不能视的人身上。
　　这时，一股柔和的气流把白布蒙眼的人包裹起来。行走的人似有所觉地停下脚步。无数带毒的针剑改换方向落在地上。
　　“咳。”昏迷了一路的人适时地“醒”过来，他冲隐匿在夜色中的年轻阁主伸了伸手，“来扶我一把。”
　　阁主收起机关，把林楚生的衣领从未恢复神志的慕深手中拽出来。后者低头看空空的手掌，没有更多的反应。
　　林楚生伤得不轻。阁主把他背起来时他因疼痛而“嘶”了一声……估计有断掉的骨头。感觉到背上人无力而瘫软的身体，吟风阁阁主怒从心头起。他连往常表面的温和都不想维持了，冷嘲热讽起来：“我还以为你成了仙多厉害呢，结果还是被你师弟打成这样。”
　　林楚生不想理他，在他背上装了一会儿晕。但阁主从他的呼吸频率听出来人还醒着。
　　堕了魔的慕深走在他们后面，白衣和拖地长发让他看起来像一个鬼影。慕深没有说话。
　　林楚生一个人憋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了。他趴在阁主背上小声说：“……明明是我让着他呢。我不被打昏过去，怎么让他带我出来？”
　　阁主冷笑一声，停下脚步。等慕深跟上他们时，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别人：“刚才听见了吗？”
　　林楚生噤声。
　　慕深：“……”
　　阁主指着背上的人：“他虚伪着呢，故意装作被你打昏，骗你把他带出来。”
　　慕深：“……？”
　　林楚生从还不清醒的小师弟脸上看到了愧疚，他趴在阁主的背上伸手勾住了慕深的头发。后者温顺地看着他，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你没法控制自己，我知道。”林楚生对慕深说，“我没事。”
　　这下吃瘪的人变成阁主了。后者被胸中愠怒的情绪噎得说不出话——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显得他像个从中挑拨的坏人了。


第138章
　　慕深眼上的白布条被解下来，露出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阁主被林楚生请来评估慕深的情况。他看着那对血色瞳孔沉默了一会儿，对林楚生说：“你不如直接杀了他。”
　　林楚生攥紧了手中蒙眼的布条，对阁主说：“我请你来不是想听这个答案。”
　　年轻人嘲讽一笑：“你想听什么？他就是没救了，只要一天神志尚存都被幻象和心魔折磨……这个答案是你想听的吗？”
　　“心魔，”林楚生喃喃道，他记得慕深和他说过自己的心魔……林楚生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于是继续问道：“你能算出他的心魔是什么吗？”
　　阁主迟疑了。
　　林楚生探究的目光转过去时阁主匆忙地移开视线……他年纪还轻，还没练出袁渊生前那种颠倒黑白的本事。下意识的心虚暴露了年轻人的想法，林楚生眼中升起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