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大师兄(47)

　　他静悄悄走上前，不想惊动专注的孩子。但是对方很敏锐，很快就察觉到了身后有人靠近，立刻提笔把纸上的人脸涂成了大黑坨坨。
　　但是林楚生的眼睛比小孩的动作更快，已经看到了那幅小像。林楚生挑挑眉：“画得不错。”
　　那小孩站起来，把纸揉成一团扔进篓里，看也不看林楚生一眼。
　　林楚生一头雾水地看着赌气的小孩，不知道自己夸奖两句怎么就得罪人了。况且林楚生是真心夸奖：这小孩画画有鼻子有眼睛，比今天他在藏书地看到的画要像样多了。
　　藏书地里的那团光芒汇聚成的人物画像，五官竟然是一片空白。


第95章
　　林楚生从藏书地回来的时候，被老人塞了两捆菜。长辈好像都有这样的习惯，年轻人来看他们不会空着手回去。老人对林楚生说：“小友，多回来看看这里。”
　　小孩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林楚生没去探究他为什么闹脾气，而是做了点热汤热菜。等菜端上桌的时候男孩已经在桌边坐好了，脚丫子在椅子下面晃来晃去。
　　林楚生这才悠然开口：“谁惹你不高兴了？”
　　男孩眉毛一拧，好像谁犯了天大的错：“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俩不是一路人，”林楚生对这个半大的孩子严肃地说，“我们玩不到一块去的。”
　　“那我也要跟你一起走，”小孩说，“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万一你出了什么事……”
　　林楚生挑了挑眉。
　　小孩用筷子戳了戳白菜梗子：“没有人给我做饭吃。”
　　“吃你的饭吧，”林楚生说：“我对无极宗比你熟悉多了。”他在山上捉蚂蚱的时候，这小孩的爷爷奶奶估计都没出生。
　　小孩说：“那你怎么半夜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林楚生说：“什么地方？”
　　小孩顿了顿，把筷子插进米饭里，然后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宗门的弟子都不敢去那儿。”
　　原来是仰止峰。
　　林楚生让小孩吃完饭后把碗洗了，他自己手欠地去翻人家在纸上画的小人。方才林楚生煮汤的功夫，小孩又新画了一个——正提着菜刀拿着大白菜的小人。林楚生没忍住笑了一声：“原来是画我呀。”
　　吃饱了饭，小孩也不生气了。小孩从柜子里抱出了新被子，铺好以后拍了拍，示意林楚生现在该睡觉休息了。“我在山下找到的。”小孩的眼神彷佛在控诉，“就在你今天出去玩的时候。”
　　林楚生怕小孩哥继续唠叨，立刻从善如流地躺进被窝里。小孩的手脚像藤蔓一样柔软地抱住他，靠近他的颈窝嗅了嗅。
　　林楚生伸手制止了对方小狗一样的动作：“我身上有味儿啊？”
　　林楚生觉得自己又被缠紧了一点，他听见孩子闷闷地说：“有一种很烦人的味道，阴魂不散的……”林楚生迟疑地闻了闻自己的衣服，自认为个人卫生做得还不错。
　　“你今天瞒着我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孩子说，“招惹了脏东西。”
　　林楚生没有说话。他隐约明白小孩在说什么：从藏书地的那团光芒溃散后，他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孩子拽着林楚生的衣服睡着了，林楚生却睡不着。他轻轻把衣领从从孩子的手里拉出来，掀开被子穿上衣服。
　　窗口似乎有黑影。林楚生走过去看，发现只是窗外树木投下的阴影。被人窥视的感觉还没有消退。
　　林楚生穿好衣服，独自走进了雪地里。或许是他神经过敏，这里的风吹叶动都让他觉得不舒服。但是，林楚生没有感到害怕……如果是慕深来找他的话，他也想说说话。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更强烈了。
　　林楚生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继续向前走。巨树林已经在前方出现，再走下去他就会进入仰止峰。寒风几乎是贴面刮着。
　　一种毛骨悚然的气息从林楚生靠近。林楚生皱起眉，继续向前走。
　　林楚生想和他见一面。
　　一阵极强的银光从林楚生的头顶滑过，如闪电般飞向前方。巨树被砍成半截，轰然倒塌在雪地，扬起小小的雪暴。
　　“你要去哪里？”
　　林楚生转身，发现小孩站在雪地里。他穿得单薄，乌溜溜的眼睛里有一点红光。他说：“为什么又丢下我一个人？”


第96章
　　小孩在雪地里站着，身子比纸人还单薄。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人，竟然爆发出了劈波斩山的灵力。
　　林楚生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小孩怎么也捂不暖和的手——他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小孩吗？
　　小孩向前一步，林楚生退后一步。
　　林楚生看见小孩的动作僵住了，他想向自己伸手，但最后只是攥紧了拳头。
　　那一刻林楚生动了恻隐之心。他蹲下来，牵住了孩子的手，和那双眼睛平视。黑眼睛里微弱的红光看起来像快熄灭的火星，林楚生知道那是走火入魔的预兆。
　　走火入魔……心魔难消。
　　多么天赋异禀的孩子，怎么能半路折损在冰冷的雪地里呢？没人知道林楚生接住那个单薄的小身体时想到了什么，他任由冰冷的手像铁钳一样把自己的脖子抱住。
　　“没有想抛下你，”林楚生说，“我只是要去见一个人，他在这座很危险的山上等着我。”
　　小孩用手环住林楚生的脖子，林楚生自然地把他抱起来……他们一起往仰止峰里走，就像那天一起下山一样。
　　小孩埋在林楚生的肩膀边：“你是因为担心那个人有危险才去找他吗？”
　　林楚生想着那个枯坐的瘦削人影，彷佛要变成没有生机的雕塑。林楚生说：“可以这样讲。”
　　小孩抬起头，看着林楚生在月光下的脸。那张侧脸看起来英俊而温柔。小孩继续问：“所以，你要去把那个等你的人救出来吗？”
　　救出来？
　　男孩看着单薄，其实有点份量。本来他可以自己走路，但在男孩伸出手林楚生握住他的手时，他们似乎就默认了大人会引小孩过风雪交加的难关。林楚生把男孩抱紧了点，以免后者从他身上摔下去。
　　“不知道……”林楚生摇摇头，“我可能没法救他。”
　　仰止峰的峰顶，竹林环绕中有一座书屋。男人靠在窗前，看见巨树掩映的羊肠小道上有一个身影在缓慢向上移动。男人抱着自己的佩剑，面无表情。
　　小孩抓住林楚生的袖子，好奇地问：“为什么没法救他？”
　　峰顶上，男人古井一般的眼睛里无爱无恨，那双眼睛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他看着一个人在积雪泥泞的山路里跋涉上山，就像看着蚂蚁爬上自己的窗棂。
　　林楚生沉默了。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某种沉重的情绪堵在了他的喉咙里。林楚生只能低下头，过了很久才终于说：“因为是我把他留在这里的。”
　　过了多久呢……剑修等了太长时间，他把等待的原因都忘了，拥有的只剩下茫然的枯坐。
　　慕宗主在很多年前就走火入魔，失去控制的灵力外泄后滋养了这片巨树林。它们像铜墙铁壁把仰止峰隔绝起来，让整座山峰成为凝固时间的琥珀。
　　林楚生为此心悸，他只能说服自己这不是现实。秘境无限逼真，就像倒映现实的镜面一样……镜子外面的人往里看一眼，看到的却是碎裂的景象，灵魂在失去意义后变得支离破碎。


第97章
　　巨树林变得稀疏，路的尽头他们终于看见了光源。书屋的窗户透着光。
　　小孩在林楚生怀里不安分地动起来，林楚生把他放下来。
　　小孩问：“你要进去吗？”
　　林楚生点点头。小孩的脸上出现了纠结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晃了晃林楚生的袖子：“那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室内书架林立，夜间照明的蜡烛都点亮了。窗边的桌子上空荡荡，没有茶盏和棋盘。屋子的主人不在，这里却比林楚生第一天来到时更加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