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大师兄(26)
林楚生那一天突然想起以前读过这个故事,特别想去讲给楚宏听。当时楚宏作为皇子在画舫上宴请异国使节。
湖上明月高悬,游船的灯光和月光在水面交织,游客如置身天上银河。画舫的房间里杯筹交错,欢声笑语从窗纸透过来。
林楚生走过长长的走廊,从窗口看了许多房间都没有在欢笑的人群里找到楚宏。走廊尽头的门紧闭着……林楚生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推开了门。
门后是屏风,林楚生靠着屏风里听人说话。
楚宏的声音问:“他卧床多久了?”
另一个人毕恭毕敬地说:“朱雀殿失火后,陛下的病情就急剧恶化。”
林楚生听见楚宏讥讽的声音:“因为那把火烧了宫殿?那我岂不是在谋杀我的父皇。”
没有人出声,因为没有人敢回答。气氛诡异又安静。只是想进来逗美人开心的林楚生也额头渗汗……他无意得知这些皇室秘辛,当即决定怎么溜进来的就怎么退回去。
他听到楚宏说:“你出去吧。”
哦豁。
林楚生就在门口的屏风边,藉着屏风掩饰身形。如果那人要出门,肯定要经过此处发现他。脚步声接近林楚生,就在林楚生认为自己肯定会暴露的时候——楚宏说:“慢着。”
脚步声顿住了,下属恭敬地询问:“殿下请吩咐。”楚宏说:“你出去——但别走门口。”
下属:?
楚宏说:“从窗户跳出去。”
林楚生记得这是尽头的房间,从窗户跳出去就是湖水……并没有落脚的地方。等人离开后,楚宏才慢慢地说:“出来吧。”
林楚生从屏风后走出来,十分不好意思地说:“真抱歉……我一不小心就走错了房间。”
那可真是够巧的……天天都走错,天天都跟狗皮膏药似的往面前贴。楚宏没有理会他也不赶他走,而是继续做自己的事……他面前有一把琴,一卷书,桌上温着一盏酒。林楚生对此啧啧称奇,非常自来熟地坐到楚宏的身边:“我竟然不知道,你还会看书抚琴呢?”
这个放着琴的房间连着一个露台,可以在露台上面吹风赏景。林楚生刚在楚宏身边坐下,后者就站起来,拎起桌上的酒走向露台……楚宏看上去半点不想和林楚生接触。
他神情恹恹,白色衣摆在夜风里被吹拂。楚宏臭着一张脸,好像喝完这一杯就要奔月或者投湖。林楚生下意识拉住了楚宏的袖子:“别出去。”
楚宏皱眉。林楚生赶忙找补:“船上风大,一会儿酒就吹凉了……你肠胃不好,要受凉的。”
听完这句话,楚宏垂下眼看了林楚生一会儿,说:“你有什么目的?”林楚生疑惑地看着楚宏,后者继续问:“放在我桌上的红翡簪是你送的吗?”
林楚生眨眨眼:“是的。”
林楚生以为对方要夸赞他了——在秘境外的时候,林楚生也特别喜欢给楚宏送东西:各种精巧的饰品和零嘴儿。他也经常因此收获香吻一枚。
但此时楚宏歪了歪头:“我最讨厌红色。”林楚生愣住了——他分明记得楚宏最喜欢红色,因为红色鲜亮,红色喜庆,红色让人觉得温暖明亮。
“我不知道你的确切意图,但这几天观察下来……你是冲着我来的。”楚宏说:“你的气息特殊,我宫中最修为深厚的暗卫也不能感知到你——可我分明不是修士,却能发现你躲在屏风后。”
林楚生坐在地上,抬头和楚宏对视,后者的眼睛看起来漂亮又危险。楚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是寻常的凡人。”
“不管你是什么……你都很没眼色,总是要凑到我面前惹我嫌。”楚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下巴:“但你既然是为我而来……就不要把我和别的什么人弄混淆了。”
第52章
楚宏在游船上接到密报:皇帝得了怪病。
疯子皇帝的怪病来得突然。那些颇有资历的老太医们都束手无措,跪倒在病榻前颤巍巍地请示皇帝。
皇帝病得厉害,高烧不退,双颊也迅速消瘦下去,虚弱到连床榻都下不了——但他竟然罕见地保持了清醒,没有哭求着要找朱雀,而是明确地说出要见楚宏。
对此楚宏讽刺地评价道:“真不容易啊,他竟然还记得自己有个叫楚宏的儿子。”
这段时间林楚生总是跟着楚宏,后者对此无动于衷却并不排斥。这一天林楚生跟着楚宏来到皇帝的寝殿时,传话的公公很有眼色地屏退了众人:太医们向皇子行礼后告辞,楚宏身边的侍卫们也自觉地退下了……被众人簇拥的皇子转瞬间就孑然一身。
此时只有林楚生还站在楚宏身后,犹豫要不要回避:皇帝屏退众人,说明这对父子有私事要单独说话。其他事也就算了,若是涉及什么龃龉,平常人家有家丑尚且不可外扬,如果帝王家阴私被外人得知……就在林楚生权衡思索之时,他的手腕被楚宏拉住了。
林楚生还没有反应过来,楚宏拉着他的手穿过重重朱门,路过处人人侧目。
林楚生下意识地挣了挣手腕,想往后退。于是楚宏转头露出姝艳的侧脸,冷冷瞥了一眼他……然后林楚生就老实了。
传话的公公笑眯眯地执着拂尘,目送他们进入宫门。那一扇扇宏伟壮丽的宫门如此冰冷而沉重,彷佛择人而噬的妖兽。重病的皇帝卧床不起,连床边金烛台上的烛火都冷冰冰,不见生气。
楚宏走近床榻,看见了那张病气深重的脸,双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他的父亲开口了,声音虚弱:“楚宏。”
林楚生感觉到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紧了紧。于是林楚生安抚性地伸手捏了捏对方的手指。这时,那疯子皇帝转了转眼珠,盯住了站在床边的二人。皇帝问楚宏:“他是谁?”
楚宏说:“他是谁和你没关系。”
楚宏看着疯子皇帝。不过月余,他就已经成了这副样子:头发枯槁气若游丝,眼睛失去神采,双颊病态地凹陷下去。生命正在这具躯体里快速流失……但楚宏的记忆里,这个男人也曾经有宽厚的脊背和洪亮的声音。但如今,皇帝未过壮年就已经被怪病缠身。
怪病。楚宏想,他们都说是怪病。
疯子皇帝盯了他们一会儿就收回视线,似乎再提不起兴趣。大家都说陛下的病来得意外,楚宏却觉得一点都不意外……这人很早之前就病了——他早就被长久的等待蛀蚀成空壳,成为一座人去楼空的宫殿。
楚宏放的那把火烧掉了朱雀殿,也烧掉了维系这具行尸走肉的念想。
皇帝声音嘶哑:“重建朱雀殿。”
楚宏冷漠地说:“不。”
卧病在床的皇帝开始咳嗽,咳得气都喘不上来。男人的脸色憋得发青,林楚生看得胆颤心惊,生怕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就驾崩了。林楚生拽了拽楚宏的袖子,冲他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先顺着点人家,再犟着说不定这要求就成先皇遗愿了。
楚宏瞥了林楚生一眼,看上去有点无奈。皇帝突然笑了起来,虽然那笑声比哭还难听让另外两人都皱眉,但从神情确实可以看出这人再笑。笑得毛骨悚然,笑得莫名其妙。
皇帝说:“你是阿朱的儿子。”
楚宏此时有些不耐烦了,甚至想要就这样转身而去。尽管楚宏和病床上的人确实是血缘上的父子关系,但那人眼中只有薄情的妻子没有儿子,楚宏也习惯了对这人沉溺苦海采取冷眼态度。
皇帝说:“你也是我的儿子。”
听到这里,楚宏已经完全失去耐心,他一言不发地拉着林楚生的手就想往外走,而后者仍然犹豫着要不要把人家的话听完……万一这就是别人的遗言呢。但是,这时楚宏翻了个非常不耐烦的白眼,林楚生就又顺从地跟他走了。
他们离开时听到皇帝还在自言自语:“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