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大师兄(25)
林楚生认识作为“红初”的楚宏时,此人但凡有点情绪都要写在脸上,连刺绣的图案被磨花了都要好好发作一番;而秘境中的楚宏——林楚生不止一次看到他走出地牢,然后脱下沾着犯人血迹的外袍,脸上表情淡漠。按理说,这种人没什么好念念不忘的。
但是他真的没办法不去挂念对方,这种挂念比起相思,更像是不安……林楚生现在还经常会做梦。他并不只是梦到两人最如胶似漆的甜蜜时光,更多时候他会梦到那场诡异的成亲。他频频梦回日落时分,凤凰木上的花朵红如泣血,坐在床头的人戴着红盖头。
其实林楚生很想问问楚宏,问一问对方为什么要在梦里对着自己哭。
……
楚宏抬眼皮看了一眼林楚生:“我怎么看待你的?”
林楚生点点头,期待地看着面前的人。楚宏嘴角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弧度,林楚生见状立刻说道:“不能用‘傻’‘笨’‘狗’以及相关的意象。”
楚宏:“……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呢?”
他们两个正肩并肩坐在一只小船上,守着两只鱼竿。这是一片广阔的水域,湖心静得出奇,平静的湖面倒映着船只和天空,好像在水面的倒影里也是一个平行世界。秘境之外的楚宏不会参加这种冷清的活动,但这个穿白衣服的好像很喜欢。
林楚生转过头看向身边人,发现后者的脸早已悄无声息地凑近他。楚宏的眼睛很黑,像鸟的眼睛一样盯住观察对象,非常专注。林楚生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困惑的倒影。
然后楚宏垂下眼,长长的羽睫掩盖情绪:“我见到你,觉得……很喜欢。”
有点紧张又羞怯的神情……穿一身白的身影渐渐和林楚生记忆中漂亮的红衣青年重合起来。林楚生屏住呼吸,他彷佛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加速的声音。这时楚宏抬起眼,眼中是挡不住的戏谑:“心跳得很快呀?原来你是想听这个。”
林楚生额头青筋都炸出来了。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狠狠用目光在楚宏身上剜了一眼。
楚宏捉弄够了林楚生,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鱼竿上,淡淡地说:“我是个嫌麻烦的人,劝人弃暗投明的事情我从来不做——但我劝你别喜欢我了。”
“我?”林楚生几乎气笑了,“明明是你,你……你……”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被侍卫反扣双手跪在地上。”楚宏说,“你一点也不害怕,好像脖子边吹发可断的利刃是摆设一样。”
林楚生心中腹诽,他一个剑修为什么要惧怕刀剑?楚宏继续说:“你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就像看到了破碎后又复原的珍宝。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林楚生想起,自己曾经用凤凰木枝掀起红色的盖头,那张带泪的凄然面孔显露出来……那张美丽的脸湮灭在火光中。林楚生很不安,他讨厌这个诡异的梦。
林楚生说:“我们没见过。”
“那你是对我一见钟情?”楚宏说:“……真奇怪。”
第50章
楚宏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就觉得他很奇怪。
倾颓的宫殿里火光滔天,滚滚浓烟里冲出来一个人影。守卫立刻捉拿了这个可疑人物,并且认定是他在宫中纵火——身份尊贵的皇子不可能犯下此等重罪,所以只能是这个穿着末等侍卫服的人放了这把火。所有人都对此心照不宣。
那人被关在地牢里的时候仍然神色茫然,问楚宏现在是什么时日,楚宏回答说是金翼十五年(凡界按朝代纪年)。那人像难以理解一般皱眉看着他,喃喃道:“你才十九岁……”
……
此间凡界大□□面环海,传说有缘者行船沿海向南,经数年可达蓬莱仙岛。岛上有仙山,山间至高至寒处生长着一种花,剧毒而绝艳,名为断肠莲——楚国某一位皇子曾在凡间话本里被拿来和这种花作比。
如果因为楚宏年岁尚轻、姣若好女而在潜意识里轻视他,那将会是一个致命的错误——这位十五岁掌宫中刑狱的皇子不仅继承了妖兽敏锐的直觉,同时有着帝王家天生的残忍。那身白衣看过许多血腥绝望,行经之处却没有血能沾在身上。
至少在那个奇怪的人出现之前,没有什么动摇过楚宏。楚宏很难说清这种感受,他看见对方从大火里灰扑扑地跑出来时心中一动——彷佛他知道那人是为他而来的。
楚宏动用了所有人脉手段也没有查到有关此人的任何记录。被问及身份和目的时,那人露出为难的神色,甚至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名。
他说:“我姓林——但是全名的话,呃,现在不是你知道我名字的时候……现在这个时间,你本来不该认识我……”
这个人说话奇奇怪怪的,但是楚宏不怎么在乎——有什么比他自己这个半人半妖的怪物更奇怪的呢?于是楚宏自然地说:“那我叫你阿林吧。”
阿林可能是从天而降的,可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楚宏想,也可能是自己放的那一把火烧出来的怪东西。毕竟朱雀殿早就被那个疯子皇帝弄得神秘兮兮,无论烧出什么孤魂野鬼楚宏都不会感到奇怪。
朱雀殿在皇宫的最南边,按理说这里应该是一处偏僻的居所,但是皇帝却用尽手段妆点此处,极尽奢靡:白玉堂、东珠帘、黄金盏……各色异域雕像陈列其中,淡淡的昂贵辛香从殿中飘出。因为楚宏的生母曾短暂在此地停留,所以皇帝像狂热信徒一样将此处奉为神龛,反倒衬得正儿八经的中宫像个破木屋。
皇帝已经很久不理朝政,外戚权宦把持政局。那个疯子终日里浑浑噩噩地缩在偏僻的朱雀殿里……有一次楚宏去朱雀殿看他,一进门就看到满室贴着囍字贴纸,金烛台上红烛高照。穿着着新郎吉服的男人坐在床头,远远看着楚宏的身影就急急地说:“我等了你一些时日——阿朱,但我们还没有误吉时。”
楚宏沉默着走近,于是男人看清楚不是他的阿朱……楚宏的母亲已经在他很年幼的时候离开了。人类无比痴缠的情意对于上古朱雀来说只是千万年里一次小小的情劫。疯子皇帝痛苦地把脸埋进颤抖的双手里,凄然地流泪。
他没有母亲,他的父亲看不见他,即使在一众皇子里他也是风评最不好的那个……大家都说他身上流着妖怪的血。对此楚宏没有作出任何解释,而且在非常年轻的时候他就主动接管刑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讨人嫌的家夥。
但是他也有厌倦的时候。
有一天,楚宏站在朱雀殿前。朱雀殿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人,疯子皇帝也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只剩凤凰木在日落时分红得像在滴血。那一刻他冰封的表面终于出现裂痕,露出下面炽烈的怨恨。
他没有办法不恨——他恨疯子有情,恨朱雀无情,也恨一切有关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他一把火烧掉了朱雀殿,就像他在刑狱里用烙铁剥离人的皮肉……彷佛这样就可以剥离一个人天性中对爱的渴望。
第51章
这个秘境与楚宏有关,那么破境之法也多半在他身上……所以楚宏走到哪儿林楚生就跟到哪儿,自觉得就像一条忠实的尾巴。
林楚生发现,这个楚宏和他印象中的很不一样。
楚宏的脾气仍然很差,嘴也非常毒。林楚生每天都主动找楚殿下讲话,每天都要被后者红唇皓齿吐出的刻薄话刺一遍。好在林楚生从小心理防线和脸皮一样厚,每每被挖苦竟然都能乐在其中,心里还挺美……
但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穿白衣的这个楚宏不喜欢笑。
小时候,林楚生溜到萧无心的藏书室里偷偷看了许多闲书。他读过一段野史:在很久很久以前,遥远的凡人国度有一个绝色美人,见过其面容的人都无法忘怀。人人都想看见她的笑颜,皇帝也不例外……皇帝听闻有人见过她的笑,于是便对那笑容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甚至为了搏她一笑沦落为亡国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