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大师兄(48)
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林楚生想,他扑了个空。
孩子还在外面等着呢。就在林楚生打算离开时,一本书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无极宗概览》……真是奇怪,林楚生从小在无极宗里长大,也不知道宗门里竟然还有这么无聊的书:在这个地势高寒的地方,剑修都两耳不闻窗外事,日复一日过着枯燥的修行生活。所以林楚生成年以后才喜欢在山下流连。
无极宗有什么可记录吗?
林楚生取下这本书,打算一目十行地读完。
但他翻开第一页读到第一行字时,他的视线就凝固了:昔年仙祖顿悟羽化之际,座下修者中有一慕姓,为集大成者也。
原来在萧无心之后,阮、许二人云游四方,最后归山寿终正寝;慕深接替他成了新的掌门,执掌宗门数百年。
林楚生一口气读到了最后。结尾的内容是某人的手写批注。那字迹林楚生非常熟悉,因为那是大师兄看着小师弟临帖习字,春去秋来一点点练出来的字迹。
摊开的书页上,落下了阴影。
林楚生抬起头,看见宽袍大袖的剑修。不知何时慕宗主已经来到了他面前。“每本书都是这样说的:我继承了萧无心的衣钵,是天下第一的剑修。”慕深说,“但我记得他座下首徒另有其人。”
林楚生说:“或许你记错了。”
“是的,完全有可能……我的记忆不那么可靠。”慕深说,“它一直在欺骗我。它说你曾经像这样坐在地上看书,在窗边喝茶……”
“我总是看见你的幻象,大师兄。”慕深歪了歪头,“我口渴时,就看见你在沏茶,困倦了就听见你在讲故事。外面下雪我觉得冷,我就感觉你把我抱在怀里……好像我还是一个小孩。”
“可是每个人都说你不存在,我就是那个天赋异禀的得道者。”慕深说,“他们说你是我的幻觉。”
林楚生面前寒光一闪,慕深的佩剑出鞘。大师兄看见那双眼睛如死水沉沉:“你只是我的臆想,我修仙路上的心魔,对不对?”
林楚生没有说话。
那把寒气四溢的利刃逼上了林楚生的脖颈。慕深说:“我应该斩杀心魔,就像历史上所有以剑证道的人,是这样吗?”
林楚生看着那双眼睛,和没有生机的无底洞一样。但即使到了如此混乱的状态,慕深也没有失控。因为他不记得面前的人是谁,甚至不能分辨对方是真人还是幻象。
慕深说:“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比较好——说你的大师兄特别疼你,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你长那么高全靠他哄着你吃饭;说你的大师兄其实特别虚伪,表面上对你很好,结果转过身就抛弃你了。
让他死心,林楚生对自己说,让他知道你是彻头彻尾的烂人。或许你会因此死在这个秘境里,也或许你会醒过来……但不要再让慕深对你抱有幻想了。
“那只是你想像出来的人,”林楚生轻声说,“你该以剑证道了。”
第98章
面前的人听见这句话,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白得发青,那只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林楚生心中发怵,感觉可能不是一剑能了断的事。如果一剑下去他没在秘境里灰飞烟灭,那可能尸体会被吊起来鞭打三百回合……林楚生胡思乱想。
“你在干什么!”
小孩急急地从门口跑进来。
林楚生差点忘了这茬:在雪地里等待的小孩扑进来,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因为外衣过长而在地上拖来拖去。他扑过来一只手抓着林楚生衣服,另一只手抬起来就要去推那把剑。
那把剑寒光凛凛、落发可断,执剑的人力撼山河、深不可测。小孩大喇喇地朝慕宗主的剑伸手,林楚生连忙双手抱起他掉了个头。
“嘘!”林楚生方才淡然的表情都吓得垮下来,“不能随便碰!”
那小孩嘴巴一撇,眼睛湿漉漉的,整张脸都在说我要开始不高兴了。林楚生只当小孩被吓到了,熟练地拍了拍背。
小孩趴在林楚生肩头,搂着林楚生的脖子对慕深做了个鬼脸。
“你们看起来很熟……什么时候认识的?”
林楚生正忙着哄小孩,听见后面被冷落的慕宗主说话了。
慕深的语气有点怪怪的。
林楚生正想转身,小孩环着他的脖子不让。“别管他,”男孩那双乌溜溜的猫儿眼转了转,“死了老婆的鳏夫是这样,越老脾气越差劲……”
身后的怨气彷佛要化成实体。林楚生冷得一缩脖子,心想自己再找人借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讲这话的。
慕深攥紧了藏在袖子里发颤的手,另一只手利落地收剑入鞘。“什么鳏夫……他说,”这是怎么回事?”
林楚生捂住小孩的嘴,歉意地说:“小孩子不懂事乱说的。”
……
林楚生走的时候比来时急匆匆,生怕一不留神小孩又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林楚生严肃地对自己抱着的小孩说:“你在瞎说什么?”
小孩无所谓地晃着脚:“我才没有瞎说——他的事情我都知道,他就是死了老婆才变成这样的。”
“你和他很熟吗?”林楚生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怪怪的。
小孩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猫儿眼。他欲言又止,然后转过头把林楚生抱得更紧。
“也不是很熟……”小孩说,“我只知道他死了个老婆——”
“是师兄,不是老婆。”林楚生忍不住插嘴。
“骗鬼呢,怎么可能只是师兄?他天天闷在屋子里画人家。”小孩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他画得可吓人……我偷偷看了,画的都是没有脸的人。”
林楚生脚步顿了顿。
“别去找他了,”小孩凑近林楚生的脸,“他天天冷着张脸,说两句话就要拔剑……说不定因为这个才变成鳏夫呢。”
林楚生非常犀利地看了小孩一眼,那双让他无比熟悉的圆眼镜在面前眨呀眨。
“你懂得很多嘛。”林楚生把小孩放下来:“看来是长大了,剩下的路自己走回去吧。”
第99章
第二天林楚生在无极宗里一露面,几个剑修就围上来:“宗主有请。”
那几位剑修都是上了些岁数的,即使其中有形貌年轻的人,从衣服制式上也看得出修为和身份都不低。林楚生狐疑地打量他们——把宗里的长老们喊出来是要干什么?
宗主有请……林楚生一想到慕宗主阴恻恻的眼睛就心里发虚。昨天那个人的剑还架在他脖子上呢。
这时,稍年轻些的长老侧行礼身,一旁走出来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是前些天在藏书地里碰见的守书人,临别时还笑呵呵地送了林楚生新鲜大白菜。
“公子,先前多有怠慢。”老人一拱手客客气气地说:“在下是无极宗的伏应长老。”
“也没怠慢……”伏应送的大白菜很新鲜,孩子很爱吃。大家那么正经搞得林楚生反而不好意思。他从前在宗门里当大师兄时,长老们恨不得天天提着他的耳朵,还没被这般客气对待过。
林楚生顺从地跟着人向仰止峰走,悄悄用胳膊肘拐了拐旁边的人:“怎么回事?”
“不晓得,”被拐的伏应长老压低声音,“大概是宗主又犯病了。”
林楚生一惊:“怎么会生病?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宗主功法有异,有时会思维错乱,说话也不甚有逻辑。”长老沉吟道:“公子昨日何时见过宗主了?”
“他昨天半夜还很好呢,”林楚生皱眉,“当时他思维清晰,举着剑说要杀我时也很有条理。”
在前面走着的一个剑修趔趄了下。伏应长老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
“唉,公子说的也有道理。”伏应长老摆出一副和事佬的态度,“一家人嘛,总是比外人更了解彼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