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真好(48)
想舒舒服服地回家,只能提前开溜。
公交停在站牌前,灌木丛里蝉鸣嘶哑。
盛遇下了车,闷燥的夜风迎面裹来,把残余的空调凉爽一扫而空。
他很快起了一层薄汗,在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了瓶冰水,边喝边进了巷子。
虽然没在教室自习,但该吃的学习的苦还是要吃。路灯零星几盏照亮前路,盛遇低着头,打开了网课。
屏幕里的男教师上了年纪,吐词不太清楚,盛遇反手从书包里摸出了蓝牙耳机,塞进耳软骨,视线还盯着PPT里展示的例题,冷光映亮的眉眼沉浸而专注。
他不用抬头看路,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
网课放到第二个小知识点,四周的光陡然暗了一个度。
盛遇知道,又到了他一晚一度的惊心动魄时刻了,他没抬眼,这种时候越看越害怕,反手拉开了书包侧链,伸手掏来掏去找自己的手电。
不到半分钟,盛遇平静地把侧链拉上,知道手电又玩失踪了。
他通常把手电放书包里,因为是常用品,放书包好找,但并不是每次都能找到,偶尔就会出现今天这样的意外——关键时刻掉链子。
蒜鸟,蒜鸟。
手电有自己的想法。
他抬手把耳机塞紧点,关掉网课,打开手机电筒,熟门熟路地给自己放了一首强军战歌。
兴许是走的次数多了,这次竟然没有预想中害怕,还有闲心开玩笑,偶尔一抬眼,瞥见两侧黑洞洞的窗框,心脏突地一跳,又莫名很快安定下来。
走完这条巷子,不需要两分钟。
盛遇已经有了经验,放好歌立马切到了班级小群,给自己分散注意。群里正在讨论今晚的拓展题,刘榕只给了题,还没讲解,一群学霸得出来几十个不同的答案,在群里对得抓心挠肺。
盛遇点开时,群里正在满世界找数学课代表。
夏扬:【@路屿舟,你干甚去了?!】
一班是群全自动起哄机,有夏扬带头,底下立刻复制了二十来条,队形整整齐齐。
盛遇浑水摸鱼,点了个+1。
盛遇:【@路屿舟,你干甚去了?!】
他就是凑个热闹,但这条消息发出的下一秒,页面上方弹出来一条来自路屿舟的私聊。
路屿舟:【给你送手电来了。】
盛遇一愣,步子蓦地停了。
他走得入神,没注意周围的细微变化,此刻才发现,巷子里除了自己幽微暗淡的手机光,还有另一道光源,落点在自己脚底下,向周围大范围辐射,把这一片区域照得亮若白昼。
盛遇久久没动,大脑有点宕机,好片刻才抬头,下意识望向了前面的路。
那道光源随之上抬,随着他的目光,照向了更远的前路。
“……”
盛遇终于懂了这条莫名其妙的消息是什么意思,扭回头看,巷道尽头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没背书包,挺拔肩骨抻平了宽松的夏季校服。
也就思索两秒的功夫,路屿舟打着手电,走到了他眼前。
“不走吗?”
这人晃着手电,漫不经心地问。
盛遇没听清,赶紧把蓝牙耳机摘了,耳道里仿佛还回荡着强军战歌的旋律,“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手电。”路屿舟不咸不淡地复述。
这句盛遇听清了,不仅听清了,还敏锐地捕捉到了停顿间细微的喘息。
“你跑过来的?”盛遇探头朝他身后看,“你车呢?”
“打车过来的,没骑。”
路屿舟撇开脸,昏暗的光线里,他头发有些乱,黏成几缕贴在脸侧,颈侧全是亮晶晶的汗意,喉结一动,就有汗珠随着线条滚进敞开的领口。
“……哦。”盛遇垂下眼,表情空白,总觉得有点荒谬,大脑已经分析出来最合理的答案,但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求证。
路屿舟翘了晚自习,就为了给他送手电……?
见了鬼。
要么他,要么路屿舟,总有一个疯了。
身旁有了人,盛遇就把强军战歌掐了,摘了耳机塞进书包。
巷子冷清深寂,两人并肩走着,那盏手电一直在路屿舟手中,光线笔直地延伸出去。
盛遇不太喜欢这种安静,随便找了个话题:“手电怎么在你这儿?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
已经过了最暗的路段,路灯柔和地悬在头顶,路屿舟的样子显露了出来。
他时常出汗,但盛遇还是头一回看到他那么狼狈,校服后背湿透了,发梢潮湿,睫毛上都挂着汗珠,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没在我这儿,在你桌肚。”路屿舟垂下了眼睫,汗珠子顺着睫毛末梢滑落,像掉了一滴泪,“碰巧看见了,想起你怕黑,就给你送过来。”
盛遇:“哦。”
这简直是件天大的蠢事,但他竟然没从路屿舟口中听出嘲讽意味,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只得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路屿舟也没再多话。
盛遇丢三落四的毛病从没改过。
人都走了,手电落在桌肚,后排几位同学打闹,不小心撞了出来。
路屿舟当时正在写题,心不在焉,一个眼熟的手电骨碌碌滚到脚底下,脑子里登时嗡了一声。
他最近时常搞不懂自己的行为逻辑,总是反应过来时已经做完了。明明盛嘉泽说过,盛遇怕黑的毛病已经好了七八成,但等他回了神,自己已经抓着手电冲出了教室,书包都没带。
“其实我没那么害怕,就是一点点,没必要大张旗鼓……”盛遇笑了两声,尽量让口吻听起来很轻松,“对了,你想吃冰棍吗?我囤了很多冰棍,等下一起吃吧。”
路屿舟抬眼瞥他一下,睫毛湿润了,显得尤其黑,这一眼有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把手给我。”路屿舟说。
盛遇:“啊?”
路屿舟:“抬手。”
盛遇眨眨眼,还没问理由,手腕就被人捉住了。
掌心有点痒,他低头一看,路屿舟已经掰开了他微蜷的手指,把他汗津津的掌心暴露在光线下。
似乎是为了提醒,抓着手腕的那几根手指绕过来,在他掌心不轻不重地一按。
他听见路屿舟说:“盛遇,你手心湿透了。”
盛遇:“……”
“‘没那么害怕’,不代表不害怕,只是出于种种原因,让自己表现得不害怕。”路屿舟的声音离得很近,刚出完汗的躯体热烘烘的,有点侵略性的少年期荷尔蒙笼罩过来,盛遇脑子发晕,“盛遇,害怕不丢人。”
他一下僵住了,有种被人戳破心事后的窘迫,维持着这个姿势顿在原地,不敢抬眼睛。
路屿舟攥住他的手腕,往前拉了一下。
盛遇看起来变成雕塑了,其实还是能拉动的。
路屿舟拽一下,他就往前走一步。
两人就这么磨磨蹭蹭走了一段路,盛遇忽然颓然地说:“你是不是知道我小时候被绑架的事了?”
路屿舟:“嗯。”
盛遇为自己发声:“我没有觉得丢人,就是听起来像卖惨,我懒得说,怕别人觉得我矫情……”
路屿舟:“我不觉得。”
盛遇一下卡了壳,干巴巴说:“哦,那你很善良……”
路屿舟懒得接这种废话。
盛遇盯着他汗得半湿的后脑勺,蓦地反应过来,“你是因为知道这事,才跑过来给我送手电的吧?我说呢,你平时没这么少见多怪,怕黑而已,又不是小孩子,还至于……”
路屿舟:“你再给我嘴硬,手电没收了。”
盛遇:“没有少见多怪,非常至于,谢谢你好心人。”
这段路不长,两人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但只要在走,就会抵达终点。
开着绣球花的老房子已经近在眼前。
路屿舟冷不丁出声:“盛遇,你想不想散步?”
盛遇:“?”
盛遇的手腕还被路屿舟攥着,就这么走了一路,谁也没察觉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