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真好(3)
路屿舟往耳骨里塞了两枚蓝牙耳机,随便点了一首歌播放。
母亲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还有几分少女性情,喜欢听周杰伦的歌,戴漂亮的首饰。
每逢清明年末,父亲就往她常用的MP3里下好周杰伦的新歌,带到墓地给她循环播放15分钟。
父亲去世后,路屿舟继承了这个习惯,不过在墓地开外放有点诡异,容易吓到路人,所以他配了一副耳机——妈听妈的,他听他的。
一旁的不速之客有些聒噪,倒是跟盛家一板一眼的氛围不大一样。
“这些贡品能吃吗?”念头刚起,聒噪的不速之客开始了。
路屿舟伸手摘下一只耳机,弯腰从碟子里拿了一个橘子,头也不回塞给旁边的人。
吃吧,吃吧,反正是你妈的贡品。
路屿舟把耳机戴回去,掩盖了窸窸窣窣的剥橘子声音,没半分钟,小臂似乎被人轻微地碰了一下,半个橘子递到了自己面前。
捧着橘子的手匀长秀气,指骨流畅得像艺术品,掌心没一点茧,捧着的半个果肉还用橘子皮垫着,丝络剥得一干二净。
路屿舟拧起眉,转头看去,这才发觉盛遇站得跟自己很近,沉重的黑伞笼罩在二人头顶,把细密的雨丝隔绝在外。
盛遇看向墓碑的神情很敬重,带着点探求,“我住得远,得先走了。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能告诉我吗?下次我再来,想带她喜欢的。”
这位小少爷天然长了一副坦荡荡的皮相,随便什么话从他口中出来,都好像有十二分的认真和心意。
路屿舟的目光落在他侧脸上,又移了一下,落在他为自己撑伞的手指上。
半晌,路屿舟移开视线,把他递来的半个橘子推回去,撂了今天见面的第一句话:
“向日葵。”
分别的时候,盛遇看路屿舟没带伞,礼貌问:“你要伞吗?我这把可以给你。”
路屿舟垂着眼皮,把碟子一一收进小提篮,说:“那你撑什么?”
盛遇一想也是。
“那不然我们一起走?”
路屿舟直起身,露出一种吃了馊饭的表情。
盛遇抬手蹭了一下鼻尖,“也是,你应该要回盛家,咱俩不同路。”
馊饭有毒。
路屿舟直接变成了死人脸,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冷气。
盛遇就不吱声了,悄悄后退一步,给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目送路屿舟走远,盛遇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在阎王殿踩了一遭。
——差点忘了,路屿舟不喜欢他,更不喜欢盛家。
盛遇自己也记不清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可能只是直觉。他在盛家生活十七年,早已割舍不开,即便搬出盛家也没有完全跟家里断开联系,偶尔还会回去吃饭,也就免不了跟路屿舟碰面。
在他印象中,路屿舟话少,淡漠寡言,一进盛家大门就自动变木头,往那儿一杵,开始接受盛家人的种种关怀和补偿。
不知道是不是少年老成,在他身上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情绪波动。
盛遇偶尔碰见几次,总觉得哪里奇怪。就像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识别出路屿舟不喜欢自己,同样只需要一眼,他就能感觉到路屿舟对周围一切淡淡的排斥。
可盛遇是没有立场对此提出疑问的。
而且……
问出来应该也没人当真。
毕竟他俩在盛家,跟前门和后门一样不熟。
第3章 浓烟
下午雨就停了,云开雾散,灿金色的日光在云层后忽隐忽现。盛遇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发现家门口多了两个快递。
路家门口有一个小邮箱,半破不破,快递员习惯把小件放在里面。今天两个全是文件,绿色邮箱盖不住文件袋的边角,被雨水润湿。
盛遇一边开门,一边伸手把文件袋捞到怀里。
进了院,大黑狗趴在檐下睡觉,见他进来也只是懒洋洋地哼一声,爪子还扒拉着自己的狗碗。
它可能没见过盛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类,叫了两天都没赶走,还非礼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下的去嘴。
它难得安分,尾巴左摇右晃,盛遇手贱,路过忍不住rua了一把。
“汪——”
在被它辱骂前,盛遇呲溜一声滑进屋里,眼疾手快关了门。
盛遇抱着文件袋上了二楼。
二楼有两间卧室,门对着门,其中一间房门上了锁,他进了没上锁的那间,摘下书包,低头端详着快递袋上的备注。
一个是他的转学手续,另一个……
好像不是他的?
盛遇瞥到快递单上的姓氏,右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
循着快递单上的服务热线,盛遇联系上了人工客服,跟他们反映说有个快件送错了。
没一会儿,负责派送的快递员打来电话:
“那个件地址就是填的那里,但收件人打不通电话,滞留几天了,好像是重要文件,再派送不了我们要退回的。”
盛遇:“……”
快递单上收件人只有一个简洁的‘路’,虽然盛遇已经料想到会错寄到这里的又姓路的只有那一位。
挂断电话,他按照快递单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敲下收件人的电话,首页不出所料跳出一个备注:【路屿舟】。
“……”
冤孽啊。
惆怅地叹一口气,他转头去了阳台。
梅雨季刚过,红砖砌成的阳台长了薄薄一层藓,盛遇抠着那点绿色,用指腹碾碎,安静地听着听筒里的忙碌音。
果然打不通。
他早有心理准备,快递员打不通,他肯定也打不通,不过他还有另一招——路屿舟的微信。
没记错的话,昨晚11:32路屿舟发了一条朋友圈,能排除手机坏了、没信号、被绑架等一系列外在因素。很可能就是不想接某些人的电话,暂时拉黑了全世界。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他就爱这么干,推己及人,他觉得路屿舟肯定也会这么干。
盛遇:【JPG】
盛遇:【有一个你的快递,放在家门口了,你看看重要吗?重要的话我给你叫个跑腿。】
发送完毕,盛遇重读一遍,觉得还有些生硬,于是又添了一句:【或者我放家里,你时间方便就回来拿。^-^】
等了五分钟,没回复,盛遇去房间拿了另一个快件出来,歪在藤椅上撕开了封条。
转学的决定有些仓促,文件不全,但总体而言没什么差池,盛开济亲自去办的,盛董事长不会容许自己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盛遇草草翻看一遍,口袋里的手机蓦地震动一下。
他拿出来看,来信人的备注是【爸爸】。
爸爸:【手续收到了吧。后天上午九点报道,别迟到。】
爸爸:【看到回电。】
盛遇一眼扫过这两条信息,目光最终定在备注上,默然片刻,戳进头像框,把备注改成了【盛开济】。
然后他拨通了盛董的电话。
眼下显然不是工作时间,盛董接得很快,“喂?”
盛遇抿着唇,含糊地哼哼了句什么,“……是我。”
不知道盛开济是不是听清了他刻意模糊的称呼,还是察觉到他的意图,好半晌没说话,听筒里只有安静的呼吸声。
“……新住处还适应吧?”一个世纪的沉默过去,盛开济终于重新开了尊口,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是一贯言简意赅的口吻。
盛遇长舒了口气,起身走到阳台边,“嗯,挺适应的,这边有很多小吃。”
盛开济:“都是垃圾食品,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盛遇:“……”
打盛遇有记忆起,盛董事长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机器人,吃饭、喝水、行走坐卧都有一套完美的标准,是新闻媒体口中雷霆手段的掌权者。无论是外界还是盛家内部,盛开济的形象都无限接近铁面金刚。
盛遇自小无法无天,唯一怕的就是这位父亲大人。
不止他,堂兄表姐们都是一样,小时候玩过头不肯睡,“盛开济”三个字搬出来,比鬼还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