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真好(4)
“路家老宅位置偏,明天给你派一个司机,接送你上下学。”
盛遇抠了满手苔藓,闷声道:“不了,这边道窄,车开不进来。”
“……”
又是一阵沉默。
盛开济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僵持出三四分钟的无言以对。
六月份,正是绣球花期,风里有浅淡的花香,二楼阳台沿墙种了一排向日葵,不见日光,都蔫嗒嗒地垂着脑袋。
盛遇踢了一下花盆边的小石子,说:“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盛董事长说:“好。”
电话挂断,走廊的挂钟刚巧响了一声。
盛遇保持着挂断电话的姿势,仰头看天,在微燥的午风里发了会儿呆。
怕归怕,但忽然间做不成父子,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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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遇一直有路屿舟的微信,虽然聊天框里的对话少得可怜。
晚八点,盛遇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那三条信息还在对话框孤零零地躺着。
我是舔狗吗?
腹诽一句,他坐在书桌前,顺手点开了路屿舟的朋友圈。
路屿舟用的是个纯黑头像,盛遇没见他换过,用户性格从头像就可见一二:寡淡,疏离。
微信名也简单,就是姓氏的英译,road。
这人对分享生活没有任何兴趣,朋友圈很少,只是偶尔会发条什么‘手工榨菜’、‘手工豆腐乳’、‘手工辣椒酱’,像是帮谁宣传。
盛遇一路往上翻,发现每一条可见的朋友圈都有自己的点赞。他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爱点赞,像留下个“到此一游”的戳,生怕没人知道他来过。
他蜷了下手指,从第一条开始一条条取消点赞,有些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点的,也不知道路屿舟看到十来条动态提醒时会不会觉得他有病……
正毁尸灭迹,手机忽然嗡地一声。
盛遇吓了一跳,切回去,看到了一条言简意赅的新消息。
来自黑色头像:
【我现在来拿。】
现在?
盛遇下意识看了眼手表——北京时间晚8:46。
从盛家大宅赶过来,耗时要一个小时往上了。
他回了一个【好】,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起身来活动了两圈。
其实不僵,他就是忍不住给自己找点事做。何止路屿舟讨厌他,他每次见路屿舟,也总是手脚没地儿放。
反正还有一个多小时,盛遇准备下楼给自己弄点吃的,他一个人住,时常没胃口,有时饿过头就懒得吃了。
冰箱里有他从外面饭店打包回来的家常小炒,热一下就行,家里没有微波炉,他拧开了燃气灶。
火苗歘起来那一刻,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想,电视剧诚不欺我,火真能窜这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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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巷过了十点就很安静,附近居民以老人为主,十点是他们的休眠时间。
年轻男生打着手电,影子在路灯下忽长忽远,他低头刷手机,也不看路,像是对这一带很熟,亮起的屏幕有“2021高考真题模拟卷……”的字样。
路过一排分类垃圾桶,路灯到了头顶,昏黄的光线碎金一样跳跃在他的发梢。
知道快到了,路屿舟切了个页面把最后一道填空题的答案填在备忘录上,手机收进口袋。
然后他一抬头,看到道路尽头那套熟悉的满墙绣球花的老房子,正火熏火燎地往外飘烟。
“……”
哪个王八蛋往他家放火?
大门关着,路屿舟没空找钥匙,书包一甩,几个助跑就翻过了那面不到两米的围墙。
院子里眯觉的大黑狗倏地一下站起来,跟他对视两秒,又慢慢吞吞坐回去。
路屿舟没空想这傻狗怎么在这儿,直奔庭院中的水龙头,装上浇花的橡胶软管扭头就要往里冲。
下一秒,放火的“王八蛋”端着口烧得焦黑的铁锅出来,两人撞了个正着。
“你……”
‘王八蛋’比他还懵,看了一眼紧闭的铁门,又看了一眼他,脸上明晃晃写着:你咋进来的?
迟到的水流从软管口喷涌而出,路屿舟拧了一下眉,用拇指压住。
“我看到有烟,起火了没?”
盛遇老实巴交地点头。
路屿舟一拎软管就要往里走,“烧着哪儿了?”
“这个。”
盛遇把锅往他面前一递。
路屿舟:“……”
小少爷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但危机反应还算及时,发现火苗压不下去立马从院外搬来了灭火器。
浓烟滚滚的阵仗,战绩只有一面铁锅。
庭院里有一面半人高的水槽,水压比厨房大,盛遇把铁锅扔进水槽,路屿舟捏着软管冲洗,谁都没有先说话。
不到半分钟,路屿舟转身关掉了水龙头,冷淡地说:“烧穿了。”
言下之意,没救了。
盛遇心虚地舔了一下嘴唇。
这面铁锅也不是他的,是上一位住户——路屿舟先生留下的珍贵资产。
看对方没有责怪的意思,他伸手去握锅把手,“那我去扔了,过几天再买新的——”
话音未落,他突然嗷了一嗓子,铁锅哐当掉在地上,整个人捂住右手虾米似的蜷缩起来。
路屿舟下意识伸手,隐约看到盛遇右手食指有一截红痕,应该是不小心被火燎到的伤口。之前没察觉到,后知后觉地开始疼了。
刚要扶到盛遇的肩膀,这位小少爷突然一惊一乍蹿起来,捧起食指吹了口仙气,左边蹦两步右边蹦两步,活像一尾被踩了尾巴的鱼。
维持着伸手姿势的路屿舟:“……”
怎呢?
烧着筋了?
第4章 转学
烧伤会比普通伤口疼一些,也就那样,在路屿舟看来不算什么。
但面前这位显然不这么觉得,再不处理一下,他可能会给自己拨120。
路屿舟别开脸,很浅地叹了口气。
院子里没灯,暮色给万物蒙上了纱,盛遇突然听到水流声,冷汗涔涔一抬头。
客厅微弱的光线勾勒出路屿舟站在水槽边的身影,侧脸冷淡,看不清情绪,单手拧着水龙头调节水流,明暗间打下一个冷清的影子。
盛遇不自恋,但觉得路屿舟也没有闲着没事浪费水的爱好。
……给我开的?
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路屿舟没反应。
看来是的。
盛遇扭扭捏捏地拖着步子过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一惊一乍有多丢人,但没办法,有些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掉,他打小就这死动静,小时候膝盖蹭破点皮能嚎一天。
不知道是痛觉比别人更发达,还是嗓子比别人更嘹亮。
水流模糊了路屿舟进屋的脚步。
盛遇没有点当主人的自觉,路屿舟一走,反而松了口气,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输入:手指被燎伤吃止疼药有用吗?
答案一溜的没必要。
他轻微地哼了口气,觉得这些人根本就不懂人间疾苦。
冲完进屋,盛遇在茶几上扯了张纸巾擦手,一转头,发现厨房灶台前站着一道身影,路屿舟笔直修长地杵在那儿,气势像下乡视察的大领导。
盛遇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摸过去,扒着门框多嘴了一句。
“那个……应该没烧到别的地方,你可以检查。台面有点乱,等会儿我就收拾,家里没有抽油烟机,这里味道太大了,你要不还是先出来吧。”
话音落地,厨房里的气氛更古怪了。路屿舟回过头来,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两下,黑眼珠里的情绪非常一言难尽。
他又骂人了。
用眼神骂人。
盛遇很想骂回去,但不会。
路屿舟收回了视线,少年轮廓的背影里不知为什么有几分老气横秋的疲惫。
盛遇看着他拨开台面上的几个调料瓶,那里有一个半隐半现的开关。路屿舟屈起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