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铸命(29)
跑了半刻,前方忽然又出现一道熟悉的人影,那老妇在一座小屋面前等待,弓着腰,见他们出现还挺开心,越兰亭气不打一出来,一边拔了剑就要动手:“岂有此理!竟敢骗我们?”
“等等!”闻枫月拦住他,“你看她的动作,是不是想请我们进屋去?”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想把我们骗进去?再让她的同类来一个瓮中捉鳖,我们都快被她害死了!”
身后众鬼来势汹汹,这鬼妇却在屋前一动不动,前方不知又有什么东西,宫无岁略一思量就打定主意:“先进屋。”
他一脚踹开房门,先带着两个少年进去,沈奉君殿后,反手锁上房门。
那些恶鬼已经追到近前,眼看着就要闯进来,然而靠近脆弱的房门时,却像是察觉到什么,慢慢地退走了。
越兰亭几乎紧张到不能呼吸,眼看着鬼群在房间外面徘徊,一颗心才重重地落回肚子里。
宫无岁也松了口气,转头打量起这间小屋来,他在屋子里翻了翻,翻出一对蜡烛,正好拿来用,等房间明亮起来,他终于看清此地全貌。
屋子不大,有两张床,一张书桌,架子上也摆着些书,碗筷衣物一应都有一大一小两份,应该是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孩子住在这里,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奇怪,这些鬼为什么不进来?这屋子里到底有什么?”越兰亭也跟着绕进来,随手取下书架上的典籍,随手翻了翻,“《通病百草经》……居然是医书。”
宫无岁也看见角落里摆着几个漆黑的药罐,抽屉里还有些已经发霉的草药:“闻家以医术闻名,此地应该就是闻家旧址了。”
“有一封信,”沈奉君忽道。
“写的什么,”宫无岁凑过去,见沈奉君从书桌的镇尺下取出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寄吾儿阿归”,墨迹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阿归?谁是阿归?”越兰亭也凑过来,“快拆开看看,看里面写的什么?”
宫无岁小心翼翼拆开信封,生怕损坏字迹,谁知打开信纸,一团一团的墨迹晕染开来,字迹也糊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沈奉君道:“此处地气湿润,书信难以保存。”
宫无岁盯着看了半天,只能勉强在信的落款处看清“闻川”两个字,不由道:“这好像是闻川写给他儿子的信……闻川儿子叫闻归?”
他向闻枫月求证,后者却摇摇头:“我只知道闻川家主确实有一子,但早早夭折,至于名字叫什么,我也不知。”
此处偏僻,又不是闻家的主宅,闻川写给他儿子的信怎么会在这里?
宫无岁忽然想起什么:“那老妇既然引我们来此处,必定是知道内情,不如将她请来一问。”
越兰亭“啊”了一声,有点受不了她狰狞的外貌,很自觉地找了个角落站好,宫无岁笑了笑:“人死了都得变成鬼,你怕什么?”
越兰亭道:“你管我!”
他打开门,果然见那老妇还守在门口:“老人家,请进来吧。”
那老妇踌躇半晌,颤颤巍巍地进了屋,一见到沈奉君背后的双剑,却像是见了阎王一般,只慢慢退后,退到宫无岁身边:“判官大人……”
宫无岁指指信封,开门见山:“阿归是谁?”
老妇恭敬道:“阿归是老爷和妇人的独子,姓闻。”
宫无岁一愣:“那你是谁?”
老妇道:“我是闻家的仆妇,叫丽娘,也是阿归少爷的奶娘。”
宫无岁想了想:“那这位阿归少爷如今在何处?”
那老妇道:“他已经死在七年前……死不瞑目,尸骨未寒。”
居然已经死了,宫无岁捏着信封,一时猜不出这老妇带他们来这是什么意思,只能道:“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们……有人杀了你们少爷?”
那鬼妇便不说话了,她慢慢站起来,透明的身形穿过门扉,很快就消失在远处。
门外的鬼群已经彻底消散,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宫无岁想也未想:“跟上去看看。”
四人循着她的踪迹,一路七拐八拐,很快就拐到了一处门舍,远远望去是一大片亭台楼阁的遗迹,应该是闻家的主宅。
好在此地没有鬼群,雾气也不浓重,已然能看清全貌,只见四处都是坍塌断裂的房梁,还有大火焚烧过的踪迹,正殿“悬壶济世”的牌匾已经烧毁,颤颤巍巍地挂在高处,隐约可见当年灭门前的风貌。
宫无岁上前一步,脚下却踢中什么东西,一低头,却对上一对黑洞洞的眼眶,一具白骨姿势扭曲地伏在地上,像是用尽力气要往外爬,最后却倒在了这里,宫无岁和它对视,心中浮起一阵莫名的毛骨悚然,几乎能感同身受它的恐惧和痛苦。
再放眼看去,地上的白骨不止一具,七零八落,有大有小,都是先被灭口,后被大火焚尽。
越兰亭和闻枫月先前哪里见过这样的惨状,只一眼就已经说不出话来。
越兰亭震惊了好一会儿,道:“到底是什么人……手段如此恶毒!丧尽天良,戕害人命,还有没有天理了?”
闻枫月没说话,只是一张脸比刚进山时更惨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后退两步,转过身去干呕起来。
宫无岁吓了一跳,伸手一拽,只摸到他冰凉的手脚,脉搏也很微弱,活像中了邪似的:“你没事吧?”
闻枫月盯着那些白骨,神情恍惚,半晌才站起来:“我没事。”
第22章
饶是宫无岁早有心理准备,还是难免被眼前的惨烈画面震慑。
恍惚中,他仿佛看见一片大火,火舌燎动,寸寸啃噬着牌匾,惊惶的人群四散奔逃,谁也逃不出火圈,最后只能一个接一个绝望倒地。
昔年风头正盛的闻家,一夜之间化作废墟,两百口人无一幸免。
恰如当年的神花府。
他的兄长血战力竭而亡,至死都守在神花府外,不曾挪动分毫。
如此相似的画面,短短十几年内却在修真界竞相上演。
宫无岁心绪复杂,吸了口气:“那些恶鬼守在外围大雾之中,阻止活人上山,你们先前误入,恶鬼手印多半来源于此。”若非那鬼妇引路,他们未必能到达这里。
想到自己之前可能被几百只鬼摸来摸去,越兰亭后颈一凉,转眼又看见不远处的鬼妇:“既有冤屈,为什么还不让活人上山?”
沈奉君沉默许久,此刻终于出声:“或许是在保护那间屋子里的人。”
人死之后失去肉身,魂魄神智涣散,行动只凭本能,那些恶魂一直守在外围,却不攻击小屋里的人,就说明小屋里有他们在意的,甚至是要保护的东西。
宫无岁想起那封字迹模糊的信件,还有房间里一大一小两份碗筷用具:“那个阿归?”
沈奉君道:“尚难定论。”
如今线索太少,他也只是猜测。四人又在废墟停留许久,只见处处白骨,无一活口,越兰亭一路左顾右盼,留心寻找师父的身影,很有些焦躁。
看完了废墟,那鬼妇又往后山引路,身形一飘就走远了,怎么叫都不回头,几人也只得跟从。
一路上倒也没有恶鬼挡路,只是越走越偏僻,横斜的竹枝几乎堵满小径,要往前走必得劈了竹子才能开路,越兰亭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到底要给我们看什么?”
宫无岁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做事不要那么心急,你看看人家阙主,多沉稳,多可靠。”
越兰亭才不吃这一套:“你少在这摆谱!说得云淡风轻,阙主在前面那么辛苦,也没见你帮一帮他。”
“我们走!”他冷哼一声,抓起闻枫月,拔了剑就要到前边去开路。
宫无岁一顿,低头见自己手臂上挽着个拂尘,果然悠哉悠哉。
越兰亭走到沈奉君身边,开始任劳任怨地劈竹子,侧目一看,却见阙主连剑都未拔,长剑微微出鞘,剑光一闪,竹子就倒一大片,心中越发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