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闻腥(76)
白情垂下眼帘,嘴角微微抽动,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原来,这就是我捱饥抵饿的意义啊!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尽力压下心中的烦躁。
可怀疑却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让他无法安宁。
结束了公众表演后,白情回到密室中清点禁制品。
昏暗的烛光下,他的手指轻轻拂过一排排贴着封条的瓶罐,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某一处——那里本该有一瓶禁药,可现在,空空如也。
这药毒性极为霸道,一旦中毒,几乎是无药可解的。
白情很是惊愕:怎么会不见了?
难道是失窃?
此处是莲教禁地,机关重重,守卫森严,除了教中极为得力的人,几乎无人能进来。若是失窃,那偷药之人必定对莲教内部了如指掌,甚至可能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可心中的不安却像潮水般涌来,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咽了咽唾沫,低声念出咒语,手指微微抬起,指尖凝聚出一丝微弱的光芒,。
盗窃者大概从未想过,白情在所有禁制品上都下了追踪术。这种术法极为隐秘,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每一件禁制品上,除非他亲自解除,否则无论东西被带到天涯海角,他都能通过灵识感知到其下落。
白情的灵识如同一条细线,穿过层层迷雾。
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睛,施展缩地成寸之术,须臾就到了禁药所在地。
出乎他意料的是,追踪术将他带到了官道上的一处驿站。
驿站外,马匹不安嘶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白情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进驿站,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驿站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差役们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地面,甚至溅到了墙壁上。白情心下一紧,耳朵捕捉到到楼上传来打斗之声。
白情不敢怠慢,立刻循着声音楼上奔去,却见楼道之上,一个莲教高手正与景莲生搏斗。
两人的身影在狭窄的楼道上快速移动,拳脚相交,剑气纵横,激荡起劲风阵阵,震得木楼道也颤颤巍巍。
景莲生的双目赤红,口吐黑血,显然身中剧毒,脸色苍白如纸,但却还是越战越勇,丝毫没有退却之色。
看到这一幕,白情心下一沉。
白情连忙喝道:“住手!”
莲教高手听到这一声指令,下意识地一怔,手中的攻势也随之缓了一瞬。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景莲生抓住机会,手中长剑猛然一刺,剑锋如毒蛇般迅疾,直接穿透了莲教高手的胸膛。
莲教高手瞪大眼睛,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一软,重重倒在地上。
景莲生在刺出那一剑后,却也耗尽力气了,手中的长剑“咣当”一声落地,身体不支倒地,发出一声闷响。
白情见状,连忙走上前去,想要查看景莲生的伤势。
然而,景莲生却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白情,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又是你——”
话还未说完,他的身体猛然一颤,口中又涌出一大口黑血,随后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白情的手僵在半空中,心中五味杂陈。
景莲生闭眼前的怒恨如烈火炙烤他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蓄力将景莲生扶起,背在肩上。
景莲生的身体冰冷沉重,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躯壳。
白情心急如焚,脚步匆匆地冲入最近的厢房之内。将景莲生轻轻放在床上后,他立刻伸出手指,搭在景莲生的手腕上,为他诊脉。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白情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景莲生中的正是密室里那瓶稀世邪毒。
原本,以景莲生的身强力壮和深厚功力,中毒之后若能及时调息吐纳,或许还能延缓毒素的发作。但不幸的是,他刚中毒就遭到了刺杀,不得不提气搏斗。这一番激烈的打斗,使得毒素在他体内流动得更快,现在已经毒入肺腑,无药可医了。
白情抓住景莲生的手指,心里浮浮沉沉。
莫名其妙的,他居然还能感到一种怪异的旖旎:这是他第一次能够这样静静地和景莲生待着,没有争斗,没有误解,只有彼此的存在。
他可以安静地抚摸他的皮肤,感受他逐渐流失的体温。
他细细摩挲着景莲生的手,从脉息微弱的手腕,滑动到布满剑茧的虎口。
如果是这样的一双手抱着自己,该是怎么样的温暖呢?
烛火映照下,景莲生苍白的唇色被映出几分暖意,仿佛只是熟睡般安逸。
白情忽然想起那年演武场上,这双手如何握紧宝剑,剑气扫过他耳畔时带起的风都是滚烫的。
想着这些,他的眼眶湿润了,嘴角却上扬,又是哭又是笑,又热烈又悲伤。
他展开双臂抱着景莲生,将头埋在他的肩头,闭着眼,感受景莲生的身体在自己怀抱里渐渐发凉。
他把下巴轻轻搁在景莲生的肩头,侧耳倾听着景莲生的呼吸,那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但却又带着不可忽视的温暖,让他舍不得放手。
他俯身将额头抵住对方肩窝,如同情人缱绻:“我不会让你死的。”
景莲生闭着眼睛,没有回应他。
第47章 幻痛
景莲生体内的毒,极阴极寒,能在人体内凝结成冰,封锁生机。然而,白情却并非毫无办法。他知道,要融化冰,自然需要火——而这火,并非寻常之火,而是人体内的“三把火”。
人体之内,常言有三把火,这“三把火”乃是生火、神火与元火:生火居于丹田,乃是生命之源;神火藏于心脉,主情志灵识;元火则隐于脏腑,维系着人体的根本元气,是阴阳平衡的关键。
寻常人的火大概不能化解景莲生的邪毒,但白情身为莲教圣子,天赋过人,又勤奋自持,体内自有至阳至纯之气,正好可化解阴毒。
白情却只是微笑,抱住景莲生的脸蛋,吻了下去。
至阳之气如同烈火般涌动,顺着他的呼吸,缓缓渡入景莲生的体内,流淌在他的经脉之中,驱散那极寒邪毒。
他紧紧地贴着景莲生的唇,感受着微弱颤抖的呼吸,如同在吟诵一缕随时可能消散的风。
元火流入,景莲生冰冷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热意,就像是汇聚地下的冰川被春日化开,涌出了温暖的泉水。
与此同时,白情自身的温度却像沙漏中的沙粒,一点一滴地从身体各处流失。寒意从四肢开始蔓延,像是无形的冰霜,顺着他的指尖爬上手臂,再蔓延到肩膀,最后直透心底。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可那汗水也冷得像冰,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可他却将景莲生发热的身体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住那股刺骨的冷意。
“你好像……真的变得温暖起来了。”白情低声呢喃,眼眸低垂,目光落在景莲生逐渐恢复血色的脸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
圣子的白袍已沾上血迹和泥泞,沉重粘腻,从他的肩头缓缓滑落,如同枷锁般脱落,仿佛在宣告某种无瑕清白的终结。
他脆弱又真实的身体终于得以显露。
白情如蒙受劫难的神子一般,昂起头,脖颈绷直,青筋微微凸起。
他从来讨厌自己过分敏锐的感官,但在这一刻,他发现这是恩赐。
很痛很痛很痛。
很快乐很快乐很快乐。
他如坐在莲台上般虔诚地坐在景莲生身上。
高举赴死的意志,体会无上的极乐。
白情的呼吸变得激烈急促,他要在痛苦中寻找某种解脱。
他明明可以操纵所有的节奏和力度,可以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完成这一切,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克制、冷静、完美无瑕。但此刻,他却选择了粗暴而非轻柔,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要将所有的痛苦压抑都通过这种方式宣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