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闻腥(23)

　　景莲生语气深沉：“古莲并不会跟你商量，祂只负责满足你的愿望。但具体以什么样的方式，产生什么样的代价，往往都是在降临的那一刻，你才会真正知晓。”
　　白情好奇追问：“那代价是什么时候降临的？”
　　“那已经是我入土后的事情了。”景莲生回答道，“我也是刚刚去调查才得知。”
　　白情第一次听到景莲生提自己入土的事情，不免好奇心更加深重。
　　但又知道这是景莲生难得没有太多防备，愿意提及自己过去的时候，他吸取了之前的经验教训，让自己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好奇，只是微微点头，等景莲生自己继续叙述下去。
　　景莲生答道：“我刚刚去了医院和户籍中心晃荡了一圈，查看到了，景家这一百年来的家主都不孕不育。因为这个原因，百年以来，他们都是通过过继的方式传宗接代。”
　　“这……这就是代价？”白情讶异，“不孕不育？”
　　也许是白情本人爱财如命又刚好是个同性恋，他居然觉得：这代价也还好吧？
　　只要不孕不育就能做首富，来领号码牌的人可以排队排到俄罗斯和大熊肩并肩。
　　“怪不得景水芝只有三个过继的孩子呢。”白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后又轻声嘀咕，“这代价听起来也不算很大啊……没想到，古莲令人意外地随和啊。”
　　“这个代价到底大不大，端看本人的想法。”景莲生回答道，“对你我这样的人而言，可能觉得没什么。但对于重视宗族繁衍的人而言，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白情一想，觉得也是：“景家这种宗族门户之见深重的大家庭，可能对血缘延续是很在乎的也不一定。”
　　“不是不一定，而是一定。”景莲生说得无比笃定，“他们一定很在乎后嗣。”
　　白情身体微微前倾，探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景莲生目光深邃地闪动了一下，仿佛触及了心底某段记忆，语气沉沉答道：“因为古莲所索取的代价，从来都是许愿者心底珍视之物。”
　　白情：……啊，好吧，那我收回“古莲很随和”的看法。
　　白情细想来，又道：“其实这个古莲也忒不公道了，许愿的人要付出代价就算了，怎么他的后代也被殃及池鱼？”
　　“据我所知，愿望的大小往往和代价的大小是匹配的。”景莲生说，“这种时间跨度长、需求比较大的的愿望，并不能依靠第一代人的付出就能实现。而古莲，出于你说的‘公道’，也会以祂的方式和每一代的人确认，他们是否愿意继续承担代价，以维系先人的愿望。”
　　白情微微一蹙，心里想的是：景莲生是从哪里得知这些的？
　　而景莲生的了解没有错误。
　　每一代的景家家主，在继任之前，都会梦到古莲。
　　梦中的古莲不言不语，但是他们却无端地明白到：继任家主，将成为莲城首富，但代价是不能拥有任何亲生的子嗣。
　　景家之人的确代代都很在乎子嗣，有的人甚至因为梦境预兆，而放弃家主之位。或者，不信邪地继任家主后，然后发现自己还真的无法拥有后代，就毅然舍弃这份富贵。
　　然而，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这份荣华。
　　白情沉吟道：“所以，景水芝也应该是认可了这份代价，所以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
　　“不，她有。”景莲生接口道。
　　“她有？”白情惊讶道。
　　“我重点查找了她相关的户籍和医疗材料，得知她的这一个秘密。”景莲生缓缓说道，“在成为莲城首富之前……甚至是在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就有了一个私生子。这件事不光彩，所以当时景家也替她瞒了下来，成为大家都不知道的一个秘密。”
　　白情问：“既然这是景家严守的秘密的话，想必是隐藏得非常严密。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景莲生红眸闪动：“我是灵异，办法自然多得很。”
　　白情挠挠头，想想也是：他这大厉，能穿墙透壁，隔空取物，还能鬼拍后脑勺，简直是先天侦探圣体，福尔摩斯见了都要阿巴阿巴。
　　白情又问：“那这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在她继任家主的第二日就意外过世了。”景莲生回答。
　　白情震惊：“这……该不会是古莲……”
　　“古莲既然已经和她确认过了，想必她也认可了这个代价吧。”景莲生缓慢说道，听起来相当无情。
　　白情听后，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忍不住反驳道：“如果代价是自己不孕不育也就算了，连原本有的孩子也不能存活吗？从孩子的角度来看，还真的挺冤的。凭什么父母能够拿孩子的命做代价？”
　　景莲生听到这话，竟然有些被问住了，微微一顿，说道：“向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白情听到这样的封建言论忍不住大翻白眼，但想想对方是一百年前的人，好像观念落后也在所难免，只能说之后要给这个厉鬼加强一下现代主流价值感道德主义教育。
　　白情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大少爷啊，我冒昧说一句啊，您这观念可得好好更新更新了。现在可不是封建社会，每个孩子都有他们独立的生命权和选择权，哪儿能随便被父母当作代价牺牲呢？以后啊，咱们得多交流交流，让您也跟上时代的步伐。”
　　白情不吐不快地说这两句，也做好了被景莲生扣除好感度、甩脸色的准备了。
　　没想到，景莲生看着虽然是一个高傲自我的灵异，被白情这样吐槽，却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还点了点头：“你说的新观念，是有道理的。只可惜古莲恐怕没有接受这样的新思想熏陶。”
　　白情挠挠头，不得不同意：是啊，古莲没有被熏陶过啊！
　　现在去莲池旁边24小时循环播放《道德与法治》的网课视频还来得及吗？
　　有没有什么可能把古莲改造成一朵五讲四美的白莲花？
　　暮色四合，灵堂内香烟袅袅，这是停灵的第一夜。
　　灵柩内摆放着佟仪文的尸体，而灵堂内只有景水芝一个人留守。
　　当四周逐渐归于寂静，景水芝缓缓站起身，凝视着棺木中亡夫那已失去生机的脸庞。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扭曲狰狞的表情：“为什么……还是没用！我究竟要尝试多少次才会成功？”
　　“一次都不会。”冷淡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景水芝猛地转身，只见白情与一位她从未见过的男子并肩而立，那男子的面容虽陌生，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高贵，她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景莲生。
　　她嘴唇微微哆嗦，膝盖失去力气，整个人摇摇欲坠。
　　然而，为了维持仪态，她十指如钩，紧紧扣住棺木的边缘，让自己得以勉强站立，强挤出一抹温婉柔顺的笑容：“太爷……您怎么来了？”
　　白情立即装出一副惊诧的样子：“太爷，什么太爷？谁是太爷？哪里是太爷？”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故意挠了挠头，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这演技，就如同是演技奇差的流量明星在演绎清纯少年却演成了智障青年的那种五官乱飞用力过猛。
　　因此，在这一瞬间，景莲生才意识到：这个小活尸恐怕知道的比自己想象中的多，之前却一直佯装无知，套自己的话，还拿什么“景水芝可是咱妈”之类的话来故意调侃自己。
　　虽然意识到自己被白情给忽悠了好几天，景莲生却竟然没有生气的感觉。
　　他甚至还有点儿想笑。
　　景水芝又开声，打断了景莲生的思绪。
　　她惨然一笑：“太爷，您已经故去了一百年了，为什么还不安生呢？阴婚还阳，实非自然之道，要是累及无辜，更是有伤天和，稍有不慎，就要酿成恶业。”
　　景莲生神色自若：“这话你还是说给自己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