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闻腥(42)
伯劳看着白情脸色越来越差,又说道:“其实,您对太子的心意,为什么从来不让他知道呢?”
白情抿了抿唇,没有讲话。
伯劳说道:“您不说,他怎能知道呢?现在他一去凶吉未卜,您如果没把心事告知,难道不怕酿成遗憾吗?”
白情动了动嘴唇,身体仿佛比意识更快一步,脱口而出:“你知道,我的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不能轻易逾矩。”
话一出口,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仿佛自己并不完全是这个说着这些话的“辞迎”。
这时,白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并非穿越成了辞迎,而是像附身一般,寄居在从前的辞迎身上。
他是一个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旧事重演,却又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辞迎内心的每一丝波动,每一份情感,就像亲自经历着那些喜怒哀乐。
如同乘坐在一艘随波逐流的船上,既能感受到海浪的起伏,却完全无法掌握船舵的方向。
他感觉自己站得更直,脊梁骨仿佛化作了一株苍劲挺拔的苍松,即便周身被寒冷和饥饿紧紧缠绕,也依然强撑着让自己看起来舒展优雅,丝毫不受任何困扰一般。
白情感受着这具身体不属于自己部分,灵魂如置身其中,像是一个在冷静观察的旁观者。
他听到伯劳急声说:“我怎么能不知道,您不能够自由表达喜怒哀乐。但是,暗示难道也不可以吗?”
“暗示?”白情也是不受控地好奇问道。
伯劳低声说:“圣子,您不是悄悄刻了一对相思铃放在窗前吗?在太子临行前赠给他不就好了?”
白情顿时感到辞迎的脸上泛起一阵热意,那羞涩与尴尬都真实地传递给了他:“这个东西,怎么可以当众拿出来?岂不是让所有人都看见了?”
“怎么需要当众拿出来?”伯劳恨铁不成钢,“做一个盒子,风铃放在暗格,面儿上摆的古莲赐福像,不就可以了?”
白情一怔:“你也是太机灵了吧。”
伯劳不但机灵,而且手巧。
他很快就做了一个带暗格的木盒子。
相思风铃是一对的,辞迎把其中一个拿出来,藏入盒子里。为了防止风铃在移动时发出声响,他又特地在暗格上贴了一张静音咒,确保万无一失。
伯劳看他藏得这么密实,反倒有些不安:“您藏得那么好,太子会不会发现不了?”
“正正是贴了静音咒,他才会发现。”辞迎的声音平缓,“他打开盒子,就会感应到里头的存了我的灵气,自然会多加留心。到时候,他就能发现这个秘密了。”
伯劳顿时笑起来:“您也很机灵嘛!”
被伯劳这么一揶揄,白情感觉到辞迎脸上热乎乎的,显然是脸红了。
白情暗自嘀咕:这辞迎也太容易害羞了嘛!跟我也太不一样了!
白情怀疑自己是触发了什么机关,因此混入了辞迎的记忆之中。
人的记忆自然是有轻有重的,有深有浅的。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白情眼前都是模糊快速的,仿佛被按了倍速播放键。
直到去给太子辞行的那一天,一切才变回正常。
辞迎依旧是一身白袍,赤脚踩在凹凸不平的泥沙地上,忍受着每分每秒不停止的不适感,身体却展现着高洁白兰一样的从容舒展。
白情附身在辞迎之上,感受着这份坚韧,默念:你有这份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怪不得景莲生最终也被你打动了!
哥们,我不得不说,墙都不扶,我就服你!
不过,白情也没有感叹多久,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因为景莲生出现了。
是他没见过的,活着的,景莲生。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活着的景莲生呢!
想到这个,白情的心就雀跃起来。
不是沉眠棺椁的死者,不是游走暗夜的幽魂。
此刻走来的,是个颀长如剑的年轻男人。
鸦青长发束起,剑眉斜飞入鬓,目若寒潭淬星。
白情下意识屏住呼吸:原来他真正的模样该是这样。
他的肌肤,原来并不苍白,是经年习武之人特有的蜜色肌理。
那双眼睛尤其令他着迷。
不是厉鬼血眸,而是一双黑色眼睛,此刻映着满庭春色,漾出青年郎君才有的清亮。
他身上流淌着的,是活人才有的、流动着生机的温度。
这份温度,让白情甚至想哭。
第23章 暴走的景莲生
白情能感觉到,辞迎的心都快跳得像看见了香蕉的大猩猩了,但是面上还是保持着圣子的优雅风度。
辞迎缓步走到景莲生面前,双手捧着那个精心准备的盒子,轻声说道:“这里头是古莲神赐福像,愿能保佑你一路平安。”
白情原以为能从景莲生脸上看到不一样的表情——毕竟,辞迎到底是景莲生的白月光嘛!
然而,景莲生的脸依旧是他所熟悉的冰冷,声音也没有丝毫温度:“我不需要。”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辞迎心中的那点期待。
但辞迎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淡定,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太子勇武无双,的确不须神明庇佑……”
伯劳看不下去了,忙插口道:“但圣子心系太子安危,这盒子里的礼物是他亲手所制,每一分每一毫都蕴含着他的心意,还望太子不要嫌弃才是!”
听到这话,景莲生的神色微微有些诧异。
伯劳趁机上前一步,将盒子从辞迎手中拿过,强塞到了景莲生侍从的手中。
太子侍从也是僵住了,到底是圣子所赠之物,总不能当面扔掉吧?
伯劳深深地作了一揖,诚恳地说道:“祝太子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辞迎也随即反应过来,跟着作揖道:“祝太子除祟顺利,马到功成,早日凯旋。”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景莲生再拒绝就有点儿不礼貌了。
景莲生只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下巴:“既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言罢,他转身离去,留下辞迎和伯劳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白情也目送着景莲生的身影,心中一阵古怪:死鬼,你就这样的态度对你的白月光啊……
就在这时,白情耳边一阵巨响,如惊雷炸开,叫他神魂俱震!
他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仍然躺在那口鸳鸯连棺之中,身下的木板硬邦邦的。
白情愣住了,心中涌起一股恍惚感:刚才的一切,难道只是一场梦?还是他真的触发了什么机关,附身到了过去的辞迎身上,经历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时光穿越?
就像是他之前看到了桃木剑的回忆一样?
……但是,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穿越能力呢?
白情来不及细思之前的种种疑惑,他的目光瞬间被夜空所吸引——一片幽深的夜色毫无阻碍的映入眼帘。
也就说……棺材板被掀开了?
白情摸了摸身上,发现衣服是整齐的。
他猛地坐起身,手脚并用地开始攀爬坑壁。泥土和碎石在他手下簌簌滑落,但他顾不上这些,只一心想着要尽快离开这个大坑。
终于,他的头探出了坑口,但眼前一幕却让他瞬间愣住,眼睛瞪得圆圆的。
只见景莲生已然破棺而出,那四颗原本牢牢镇住棺材的镇魂钉,此刻已被震得粉碎,散落在四周。
七个道士见状,脸色瞬间惨白,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原本布下的北斗七星阵法也因此大乱,阵旗东倒西歪,符咒散落一地。
景莲生身形如电,阴风一扫,那些道士便如同落叶一般,被卷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而在旁边观战的老管家景仁也被殃及池鱼,他可没有道士的修为,被阴风的尾巴扫过,就昏死在地了。
白情抬眸望去,只见景莲生的双眸红如鲜血,黑瞳扩散,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仿佛一头挣脱束缚的凶兽,随时可能将周围的一切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