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82)
他只是找到那个装药膏的玉盒,耐心地捻过一圈,苍白泛青的指尖沾出角落里的丁点碧绿药膏,擦在燕斩玦颈间的旧疤痕上。
暴殄天物。
这是中原女子用来祛疤的灵药,日日涂抹就能消去印痕,千金难求。
拿它活血化瘀也不是不行,但毕竟浪费了。
谢痕垂着眼,一点一点,给燕斩玦涂抹最后剩的药膏,用掌心覆着。
温热的颈脉在掌下搏动。
他已经给不出能融化药膏的体温。
“你知道吗。”谢痕随口聊天般,同系统说,“燕斩玦很好骗,就吃这一套,他还教我,上药要轻轻的。”
系统愣了愣,看着谢痕的动作:「你本来不会吗?」
这话让暴君不高兴了。
谢痕是个很傲慢的亡国之君——当然这也在所难免,他生来就是要做九五之尊的,哪怕是傀儡、是金丝牵扯的玉偶,是祭坛上早已备好的祭牲。
“暴君”这名头也是因为谢痕杀了不少佞臣权臣,他甚至妄图在亡国的最后一年变法,推行改革。
他已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谢痕无视这种愚蠢的问题,并不回答,只是用有点新奇的态度,用更轻的力道,慢慢摩挲燕斩玦的喉咙。
这是皮革磨出的痕迹,没有伤口,没有流血,所以不容易发现。
但经年累月,不知不觉落下印痕。
“留疤了啊。”谢痕说,指腹轻轻抚摸,“应该用软一点的……”他想了想,看到白纱,“该用香云纱的。”
不过那种软弱的东西,要拿来配北地的新王,又有些缺乏英雄气了。
谢痕这姿势不舒服,他自己又坐不住,系统扶着他很吃力,无意间看到松垮的衣襟下,是谢痕胸口的伤疤——很多,多到不可思议,谢痕在位期间被人行刺了上百次,最早的一次是他在襁褓里。
从懂事那天起,谢痕给自己上药,给自己裹伤,这被他视为不能示于人的耻辱。
「谢痕。」系统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它扶着谢痕慢慢躺靠回去,「你以前,一直以为上药就是应该很疼的吗?」
谢痕并不那么好交流,绝大多数时候系统只能自言自语,谢痕不总是回答他的问题。
谢痕看窗外北归的燕子。
漆黑瞳孔像枯涸的、早已死亡的井,空洞寂静,含着些不变的弧度。
谢痕又尝试模仿别的,比如昨夜燕斩玦抱他,但自己做这种事实在索然无味。
系统又多嘴:「就算想被人抱,也不能用你那种办法啊,你的身体已经很差了,这样逆转脉息自伤吐血,是会死得更快的……谢痕,你是不是冷?」
系统徒劳地帮他盖上几层被子,没什么用,北地的雨很凉,谢痕在被子里不停发抖,脸色霜白,很快就发起了烧,青白脸色下透出高热的潮红。
谢痕不让系统关窗,依旧看那两只燕子忙忙碌碌,在雨里穿梭搭巢。
两只燕子在雨水里翻飞,自由惬意,交颈依偎。有一阵风吹得有点猛了,燕子刚衔来的稻草险些被吹落,谢痕的胸肩也无意识跟着动了动,仿佛想要去接。
系统只好先过去帮燕子。
回来时风更凉。
谢痕烧得也更严重,喉咙里微弱地溢着热气,脸色青白眼尾潮红,嘴唇却烧得更干涸。
斜斜的雨丝叫风送进来,打在他身上,柔软的白狐绒弄湿了,发稍睫毛也都湿润,显得更漆黑。
像只艳鬼。
系统在他肩头沉默了很久:「谢痕,你是不是很想被人抱?」
「你不能总用把自己弄病这个办法啊。」
系统轻声问:「我弄醒燕斩玦?」
系统的迷药很好用,下料这么猛,昏睡的人只凭自己是挣脱不了的。
系统说:「谢痕。」
谢痕的瞳孔扩散,被裘皮和白狐绒一直裹到下颌,系统推了推他,没有反应。
谢痕慢慢呼吸着雨后那一点彻骨的冷气。
他捻着指腹那一点药膏,他发着高热,手却还是很冷,燕斩玦的体温融化了它,散发出很淡的草木清香。
谢痕自言自语:“留疤了啊。”
他说:“该用香云纱的。”
第49章 纠缠着的恨
燕子把巢搭成了。
薄雨淅沥, 还在下,斜斜雨丝像寒气透骨的银针。
燕斩玦从噩梦中惊醒,瞳孔收缩, 大口喘气,系统不知他梦见了什么, 看神情或许是被谢痕任意磋磨的过往。
用来拴着谢痕的白纱,一端还攥在他手里, 另一头被解了,随意抛落在地上,轻薄织物沾染泥水变得很脏。
燕斩玦低头看了一阵。
窗外落雨, 光线很暗淡, 他坐在榻下, 谢痕静静靠在榻上,看着窗外。
燕斩玦说:“陛下。”
房间里湿冷阴暗,他走到炭盆边上,划火折子点火, 一点猩红腾起。
火星迸出,咬着坠进去的白纱蔓延,烧成焦黑。
燕斩玦烧了白纱,拍拍灰烬,站起身。
“被绑着。”
他故意问谢痕:“滋味不好受?”
谢痕黑漆漆的眼珠缓缓转动, 望了望缓步走过来的人。
燕斩玦这些年长得高大, 筋骨结实, 背后火光跳跃, 投落的影子将他整个笼罩, 眼睛很冰冷。
谢痕张口,咳了咳。
亡国之君吩咐:“取些梅花酒, 我口渴了。”
北地当然没有这种精细金贵的东西,燕斩玦也并不理会他,打开一副药捣碎加水,放在炉子上煎,漠然垂着视线,听身后断断续续的低微咳嗽。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谢痕低声咳着,“我们两个都解脱。”
燕斩玦笑了下。
他觉得这话耳熟——当初他也求过谢痕杀他,可惜谢痕不这么做,谢痕命人用进贡的皮革勒住他的喉咙四肢,以免他把自己的喉咙拧断、手腕咬烂。
杀父兄夺位时,充满羞辱意味的皮革项圈,甚至意外救了他很多次。
刺杀的冷箭扎不透进贡的上等犀皮。
“那怎么行,陛下。”燕斩玦拍了拍膝头的灰尘,“我被您养成这样,一介脔宠,没了您已经活不成……”
燕斩玦不是喜欢说话的人,他本来也不是这样的秉性脾气,针锋相对讥诮到一半,忽觉索然无趣,不再继续。
他看着药熬好,倒进碗里端回到榻边,用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
谢痕却只视若无物。
“喝药。”燕斩玦捏着勺子,仿佛那是一把森然短刀,“要么就等着毒发,爬在地上,狼狈丑陋遭人耻笑,死得像个畜生。”
他对清醒着的谢痕没什么好态度,见谢痕依旧不理,也不再浪费口舌,捏开下颌,自顾自将药向里灌。
谢痕被迫喝了几勺药,脸色更淡白,喘息不定,咳嗽着似笑非笑:“阿玦,你看,你怕朕死……”
燕斩玦的瞳孔好似被这话刺了下。
“死成畜生又怎么样呢?”谢痕的话音很轻,近于气声,“国破家亡,君王茍活,已经是耻辱了。我本该殉国谢罪,却被你这罪奴逼着,在这蛮荒之地……”
瓷勺刺耳磕碰玉碗。
话断断续续,说到这,北地新王已被彻底激怒,抛了药碗扼住他的喉咙。
燕斩玦盯着他,瞳底阴云翻滚。
谢痕笑了笑,张了张口,窒息着发不出声,依然是“罪奴”的口型。
他这一生从来羸弱,病骨支离,偏偏皮囊下是淬了毒般的厉鬼魂灵,一成不变的笑成了扭曲的阴冷,像细细缠住人的无形丝线。
“跪下。”谢痕的喉咙在温热掌心颤动,还含着些恍惚的笑,枯涸嘴唇呢喃,“朕冷,阿玦,给朕暖脚……”
燕斩玦用尽力气逼自己不杀他,一寸寸挪开手,胸口起伏。
黑漆漆眼瞳里依旧含着笑。
“谢痕。”燕斩玦说,“你激我杀你,我自然不会如你意,但你也该知道,如今谁是罪奴。”
燕斩玦给他用过白纱了,谢痕不知珍惜,那就只有拴牲口的缰绳,燕斩玦撕开被褥,要将缰绳拴在这暴君手上,瞳孔却忽然凝了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