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29)
厉珩必须尽快离开,否则。
厉珩还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我们两个会一起在今晚冻死?”
探员很慌张:“不不,组长,只要尽快撤离……”
厉珩的确没考虑过这个可能。
太冲动了吧。
他又不是毛头小子。
殉情的情感有点太过浓烈了,他还做不出这么不计代价的事,再说他都答应养狗了……
“我家——”厉珩改口,“证人,季斓冬家,有条狗。”
他说:“你们照顾一下。”
通讯器另一头陷入不安的沉寂。
厉珩找了个理由,给他们拿来交差:“我腿断了。”
当然是胡扯,腿断了怎么抱着一个人雪地狂奔半公里,厉珩及时切断了通讯,避免这些人来要更多更麻烦的解释,他扔了通讯器,撑着胳膊看季斓冬。
他低头扯动嘴角。
“见鬼。”
厉珩低声说,他在不算宽敞的空间里折腾了一阵,总算让自己也能躺下,把季斓冬好好地抱在怀里。
……这次倒过来,明明感觉上短暂到仿佛他只好好抱了季斓冬一秒钟,车外的夜色却已经漆黑,狂风暴雪肆虐。
但季斓冬看起来舒服。
这不错。
厉珩抬手,抚摸安然沉睡的眉睫,车门被风撞响,他尝试引诱季斓冬打赌,赌来敲门的外卖送的是死亡请柬还是包子。
厉珩打赌是包子。
寒冷不是种一直清晰的感知,习惯了寒冷的人,会忘记自己身处风雪。
厉珩发誓他下辈子帮季斓冬记住。
“季斓冬。”厉珩忽然头痛,“狗怎么办。”
“布丁会不会啃沙发。”
“他们会不会好好遛布丁。”
这些问题不该拿来烦季斓冬,毕竟放出豪言养狗的是厉组长,给狗起名字的也是。
但过日子吗,就是没话找话。
还有季斓冬那个看不见的朋友,按理厉珩是该代为照顾的,厉珩很乐意帮忙,主要问题出在他看不见这位朋友。
不过谁知道呢,说不定他们睡着,再一起醒过来,就都能见到。
厉珩亲了亲季斓冬的眼睛。
夜色把寒气送进车厢。
维生系统耗尽最后一点电量,示警的红灯挣扎着亮了下,倏然熄灭。
季斓冬被抱得很紧。
他像块冰,胸口被徒劳地按压,肋骨就像是在掌心碎裂……这具身体终于痛苦地微弱一颤。
厉珩不敢再用半点力。
厉珩低头,愣愣看着,眼眶终于转红,他抹掉季斓冬脸上多出的水。
“季斓冬。”
厉珩低声开口,他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几乎攥不住伤痕累累的瘦削手腕,指腹摸不到搏动,一切强装的镇定仿佛猝然崩塌:“季斓……”
他失去声音,张口,反复尝试,只有焚烧的剧痛。
厉珩低着头看季斓冬。
季斓冬这些年是怎么疼的?
不知道,季斓冬就要死了。
一切都搞砸了,明明再糟糕不过,季斓冬的身体机能全坏了,摔了车,被迫躺在该死的冰天雪地里,胸口塌陷,额角还有一小块擦伤。
可季斓冬依旧像是舒服。
额头安抚似的贴着厉珩发颤的颈窝,睫毛覆落,结了一层白色的薄霜。
心跳监测逐渐变成无序的乱波。
为什么会有霜?
厉珩茫然地吻这些睫毛,心想车里固然冷,却又没有雪,雪花掉不进季斓冬的眼睛里。
厉珩反复回想,他只是说他做饭的时候,季斓冬可以在窗户上随便乱画。
他只是吓唬季斓冬,说要往季斓冬衣领里塞个雪球。
他还说什么了。
在他自顾自啰嗦个不停的时候,在他完全没发现的时候,季斓冬的眼睛里流出了什么,被冻成霜。
厉珩捧着怀里的人,他想问问季斓冬,他慢慢抚摸着薄薄的眼皮,哄它们张开,怔忪地望着涣散的空洞瞳孔。
…………
……接着。
仪器挣扎着一亮,又一亮,冒出电火花。
早已耗尽电量的AED急救设备又亮起来。
供暖艰难运转。
「不不……不行,出错了,出故障了。」
系统死死拽着车门,磕磕绊绊上报,不准这个故事被验收:「我坏掉了,我是个坏蘑、坏系统,你们不准动他。」
「不准动厉珩,不准动布丁。」
「救赎值是假的,假的,骗人的。」
「他不能走,他还没过过好日子,一天都没过。他很疼,一点也没好,他装成这样,全是为了叫朋友不难过。」
「他是最好的骗子,最心软的混蛋。」
系统拆碎自己的数据,全扔在地上,证明自己是个坏透了完全不准确的垃圾系统:「他不舒服。」
「你们……不准动他。」
「不准……」
「季斓冬……没被救赎。」
第20章 救我一下
季斓冬做一场梦。
梦不错, 相当刺激,在暴雪里飙车、起飞、摔得昏头转向。
雪是甜的。
他看见一只被无辜吓飞的鸟,砂棕色, 白眉,飞行姿态很轻盈漂亮。
可能是某种云雀。
也可能是幻觉, 有时会有这一类幻觉:坐在窗口,一只云雀忽然破开胸膛, 鲜血淋漓地钻出,逃离依然晚了一步,在坠落的狼藉羽毛里死于冷枪射出的子弹。
季斓冬刚才尝到了一点雪。
好吃, 他还想尝, 但这要看运气。
吃雪花吃到饱的概率不会高于喝西北风。
按胸口是真的疼, 季斓冬忘了告诉厉珩这件事。他以第三视角完全不相干地旁观这场慌乱的抢救,看着自己躺在雪地上,狼狈难看,摊开的手臂跟着按压颤动, 一截手腕从袖口露出来。
季斓冬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
他并没发现自己原来留下了这么多疤。
活过二十七年,季斓冬其实没想过伤害什么人。
包括自己。
十五岁的季斓冬干得不错,二十二岁的也值得抱着好好拍两把肩膀,虽然难免有些遗憾,但毕竟已经尽了力。至于后面几年, 虽然乱七八糟, 仔细想想也都还算说得过去。
……这样看来。
这样看来, 搞砸了的, 是二十七岁的季斓冬。
二十七岁的季斓冬向这个躺在雪地上将死的人道歉:“对不起。”
痛苦像是种有庞大根系的植物, 起初没有知觉,发现的时候, 就已经把根扎得很深了,割开手腕并不能真正拔除它,扯断的根系反而牵连血肉。
“厉珩。”
季斓冬把手盖在那两只交迭的、青筋暴起的、拼命按压自己胸口的手上,他认为已经差不多了:“没必要。”
他给厉珩分享,他无数次尝试驳倒、推翻、挣脱逃离,最后终于接受的答案:“没必要。”
他设法在自己见过的剧本里找到一些宽慰人的台词,但话一出口,居然变成飘落的灰烬。
痛苦燃烧殆尽的灰白余烬。
狡猾地伪装成雪花。
厉珩发着抖亲吻被雪覆盖的眼睛。
厉珩把他的痛苦吞进去,季斓冬亲眼看着它们在另一具身体里毫无阻碍地狂妄扎根。这不太妙,季斓冬好心地拽住厉珩的袖子,劝他不要乱捡地上的东西吃。
但厉组长听不见。
季斓冬只好看两只松鼠蹿过树梢,由松子联想到松塔,由松塔联想到排骨,不太对劲,重来,由松鼠联想到排骨。
……不对。
季影帝有点苦恼。
他看着自己的胸口,这里面窜飞出自由的云雀,成群,振翅冲天,扑棱棱落下温暖柔软的羽毛,留下一个空的冰壳。
季斓冬听见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郑 嚟自己说:“厉珩。”
这个冰壳被厉珩抱着跌撞狂奔,被电击,被隔着肋骨按摩心脏,被灌进氧气,被用足以碾碎的力道抢救,又被用生怕碾碎的恐惧和歉疚小心,反复不停地抚摸头发、颈侧的皮肤和眼睛。